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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塘(四)

    跪在地上的王二一愣,说不出话。

    他手指深深陷进泥巴地里,指甲缝隙满是脏污,他将头埋得更低了些,额头似乎要触碰到地上,“大人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王二语气对裴肃朗说的话持怀疑态度,这话说出来分明有些忤逆意味。

    在他们岁同乡,谁还能比得王传兴这个乡啬夫长。

    就是长安城里来的大官也不行。

    夜晚的颜色一点一点吞噬天空,今日不见月亮,整片天空缀着几颗零零散散的星星。若隐若现发出幽暗的光。

    四周茂密草丛想起窸窸窣窣动物鸣叫声音。

    温丽湘听出王二语气里的忤逆,屏息敛气,瞧着裴肃朗后背。

    青川却是忍不住了,"你这人怎如此不识好歹,大人不过是想帮你一把!"说着,青川上前一步,将剑横在身前。

    王二听着剑身抖动声音,吓得瑟缩身子。

    裴肃朗也上前一步,挡住青川,并没有因为王二那语气生气。

    青川站在后头,抱着剑,盯住王二哼了一声。

    裴肃朗顿顿,低头看看快要埋到土里去的王二,眼眸隐约动了动,“你先起来。”

    温丽湘观裴肃朗这态度,倒是出乎她意外。

    不管怎么说,裴肃朗官居正二品尚书令,饶是再有气度,也不该容忍一个平头百姓对他不屑一顾。

    人还是那个人,她瞧着也没什么不一样。甚至因这夜色,给他添了一份更疏离的冷淡,比起平时那副总摆一副冷脸的样子并不好上多少……

    可温丽湘就是感觉到周身有些暖意,像一片羽毛轻轻蹭过心头软肉,

    又好似春日来的第一场淅淅沥沥打在她身上,所到之处,尽是温柔。

    温丽湘被自己这想法激得身体酥酥麻麻。

    她一定是又生病了,居然会产生这种想法。

    温丽湘眼睫颤了颤,上次裴肃朗给她找的太医,倒还真有些本事,她这哮喘是多年老毛病,这几天在岁同乡倒也没任何要发迹象……

    温丽湘一边绞着自己手指,一边想些有的没的。

    王二听了裴肃朗的话从地上起来,他看看眼前这个当官的,四周黑黢黢的,  他看不太清人,隐约瞧得清裴肃朗的轮廓,他的五官完全被黑色的暗影遮住。

    裴肃朗本也长了个周正严肃样貌,配上那双分外犀利的丹凤眼,压迫人的感觉只增不减。要不然温丽湘也不会这般怕裴肃朗。

    两辈子以来,裴肃朗的样子已好似用刀刻在温丽湘的脑子里。

    凑在一起的五官会做出什么样的表情,温丽湘在梦里见过无数次。

    她将视线放在裴肃朗脖子与下巴相连的地方,那里有些模糊阴影。

    她猜测裴肃朗现下应当一脸严肃,眼皮略微遮住一点眼睛。

    是最让人捉摸不透的表情。

    他应是在斟酌如何让王二信他说的话是真的。

    看在王二眼里就不是那么回事,王二眼前模模糊糊的黑,不禁让他想起乡庙里受人香火供奉的菩萨。

    他们这处实在太穷了,就连菩萨也是用泥巴烧成瓷做的,保留泥巴原本的颜色,菩萨的五官模模糊糊,只给人留下威严肃穆的感觉。

    王二赶忙又埋下头去,心底到底对裴肃朗存了几分尊敬。

    “多谢大人。”

    裴肃朗动动身子,远眺这处几乎上百亩的田地,田里并不是光秃秃一片,即便在现在这个如此艰难的世道,百姓也总能靠这土地生存下去。

    他顿顿,发声道:“你们整个宗族当年从岭南地区迁到此处,这承袭族长的规矩自然也就没了。本官查过你父亲当年在此处开拓荒田,本是拥有最多土地的人户。你有没有想过,这族长之位本该由你父亲来做。这乡啬夫自然也落不到王传兴身上。”

    王二身子打了一个寒颤,父亲临死前的话还响在他的耳侧,父亲要他好好把土守住,当成自己的命对待。

    裴肃朗这意思不言而喻,王二摇摇头,"我把我手里的土种好就对了!那些……不属于我的东西,就是不属于我的。我老老实实种好我的地就行了……"

    王二想过父亲被逐出族谱缘由,每次思绪一想到那处,便会不受控制色折回来。他总是不能奢求太多的东西。

    裴肃朗不知想到什么,冷嗤一声。

    温丽湘站在一旁,忽然感觉到一阵冷意。

    她听见裴肃朗的声音带了些压迫, “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矣,今日别人拿走属于你的东西,明日他还会觊觎你更多的东西。王二你以为的你还能安安生生活下去?王传兴夺得属于你父亲的土地,不止于你,这岁同乡哪个乡民,他不曾压榨过。若是他当真是一名为民好官,岁同乡离长安仅有二三十里路程,又岂会如此闭塞。遑论分到你们手中的土地甚至不足一个人的口粮。你以为这只是你一人之事?”

    裴肃朗面不动色说了好些话,耳旁响起夜间蝉鸣叫声,此起彼伏。

    田地间又开始吹风,一些田里的青色麦苗长得差不多有半人高,经过一吹,哗啦啦作响。

    裴肃朗灰色长衫被风掀起来些,话语将将飘散在夜空下。

    温丽湘站在他身后,默念了念‘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矣’这句话。

    话里的意思本意是说事物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就该思索变通的法子,只有变通了,才能通达,这样才能久远发展下去。

    温丽湘凝神思索一番,此话从裴肃朗嘴里说出来,一点也不奇怪,前世就算未曾见过他,温丽湘也知道裴肃朗致力改革,隔一段时间,朝廷便会推出新的法令,这其中免不了裴肃朗参与。

    看着冷若冰霜的一个人,没想到也是个爱折腾的。

    裴肃朗这意思应是斥王二太过愚善,不会变通。

    想到此处,温丽湘双眼微微睁大了些,她好像有些猜到裴肃朗的用意。

    只见裴肃朗伸手指了指这地,“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你继承你父亲种地的技术,在荒田上能种出粮食。若你能当上这乡啬夫,岁同乡自然不会是如今这般模样。每年饿死之人不计其数,本官与你出身相同,也能求得一官半职为百姓尽一份力。你为何要圄于你的出身,身为男儿,难道不该承担应有的责任?何况,人人知道你得了陆夫人的田契,王传兴岂能轻易放过你? ”

    原来裴肃朗存的是这般心思。温丽湘看看裴肃朗的背影。

    眼前闪过这几日发生的事。

    蒋霜疑被杀害,双儿那个可爱的小姑娘,王业作孽惨死,陆兴绍被烧成干尸,陆兴为被野兽啃得连尸体不剩……

    说来说去还是因为粮食问题,这几年天灾太严重了,粮食颗粒无收,百姓还要承担沉重赋税。

    裴肃朗这是看重了王二开荒拓土的能力,就如白青那位阿婆一样。

    王二一直不吭声,愣愣盯着裴肃朗,嘴里重复“乡啬夫”三个字。

    他看看这偌大的田地,他所种出的粮食,确实要比其他农户好些。

    夜晚寂寂无声,村东这头不似村西冷清,出了田间地里小路,走到大路,隔不了多少距离,便能看见亮灯的人户,因他们几人动静,时不时传出一两声狗吠,突然窜出来,冲他们狂吠。

    村东人户家多些还有主人制止,情况还要好些,要走到白青家时,两三条大狗横在路中间,着实把温丽湘吓得不轻。

    下午摸得的那只小狗,只是个例外。

    温丽湘小心翼翼跟在裴肃朗后头,后面狗哒哒的步子声一靠近,她立马攥住裴肃朗衣衫。

    李寉与刘树跟青川去了王二家,便是为了防止王传兴杀人灭口。

    她与裴肃朗便一同去到白青家,这几日风尘仆仆,她还未好好清洗一番,今日趁着人少,正好回去洗洗身子,左右还有多余出来的屋子,她也不必与裴肃朗呆在一处。

    只是这追着他们跑的大狗着实害惨了她,路上黑黢黢,只有他两个人,本就让她心惊胆战,现在不知哪里窜出来的大狗,吓得她什么都顾不得了。

    在江陵,她哪见过这种场面。

    狗吠声越来越接近,温丽湘心脏仿佛要跳出胸口,她声音打着颤,又靠裴肃朗近了点,着急道:“走快些。我们走快些。”

    她如此说到,裴肃朗似乎不以为意,甚至有放缓步子的趋势。

    温丽湘注意力集中在身后试探朝他们跑过来的狗身上,手上使劲推裴肃朗往前,“快走啊,快走,它来了!来了……”

    温丽湘急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却见裴肃朗纹丝不动,奈何她的气力实在不如裴肃朗大。

    大狗猛然冲过来,温丽湘心脏当真要跳出来,她什么也顾不得了,紧紧抱住裴肃朗腰身,被惊得语无伦次,“要咬人啊!”

    腰间一紧,双脚脱离地面,冷冽青竹香完全包裹她。

    她靠在裴肃朗胸膛,耳旁响起沉稳有力的心跳,鼓动她的耳膜。

    一声轻笑泄在夜色里。

    裴肃朗呵了一声,大狗夹尾巴灰溜溜跑远了。

    “你竟怕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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