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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塘(六)

    温丽湘站的这处地栽种了一颗高大榕树,枝叶繁盛,巴掌大的叶子簇拥在一起,笼下一团黑色暗影。

    夜风轻轻吹过,树叶“哗哗”作响。

    温丽湘眉眼隐约动动,枝叶暗影在她脸颊处晃晃悠悠。

    她想阿婆原来能够说话。

    如此一想,她看向裴肃朗的背影。

    借着月光和白青手里的烛火,温丽湘透过篱笆缝隙看清院子中央正摆了一个大圆弧形的磨刀石,估计有些重量。

    至少她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白青那样年迈的身躯,都是搬不起的。

    白青比裴肃朗矮上许多,约莫到裴肃朗胸口,让温丽湘无法忽视的是白青手里拿着一把长刀,大约一成年男子手臂宽,刀尾留了几个孔,串了几个银白色的小环,与刀身融为一体,发出不可忽视的寒光。

    这刀样式新奇,在中原地区并不常见。

    温丽湘回忆哪次翻阅奇书时的情景,《羌族历史》一书中详细介绍过羌人用刀习惯。

    羌人生得高大勇猛,其用刀习惯也如此,刀身长而宽,刀尖挂钩。

    刀身犹如宇宙洪钟,环绕扣佩。

    书中是这样介绍的,甚至根据描述画有图像。

    温丽湘仔细想了想,但见白青手术那把刀寒光锃锃,刀尾的铁环发出伶仃作响咚咚声。

    温丽湘再蠢也知道白青这是要做什么了。

    裴肃朗的声音散在弥漫黑夜里,丝毫不见畏惧。

    “ 白老夫人这是要杀本官了?”

    白青扔掉拐杖,站得笔直,丝毫不见老态。

    她目光炯炯有神,浑浊眼里满是杀意,举剑指向裴肃朗。

    罡风有劲,裴肃朗浮动的几根头发被斩断。

    “杀了你又有何妨?想必你也知道老身真实身份,大人何必与老身卖关子。”

    白青将消息放给刘阜,却久久不见人来,便知道裴肃朗已知道她身份,所幸她也无需再装模作样,裴肃朗此番主动送上门来,正好了却她的杀念。

    白青是个嫉恶如仇的女人,她的男人是凉州最勇猛的战士。她的孙子是朝廷最为忠君爱国之人。偏偏这样的功臣死在皑皑黄沙大漠里。

    她的男人被羌蛮泄愤毁尸,她的孙子被羌蛮俘虏,受尽屈辱。这世上只留下她这个半截身子被埋在土地里的老婆子。

    这些个养尊处优的大臣,向皇帝谏几番言论,推出几个改革措施,便能领上千石的粮俸,升官加爵更是不在话下。

    他们这些奔赴边疆的将领抛头颅,洒热血,以性命保家卫国。可结果呢,仅仅是给予存活下来的功臣授土封爵,朝中便有如裴肃朗这般庸官阻止反对。

    白青面上皮肉绷得死紧,盯着裴肃朗恨不能将其碎尸万段,去给自己亲人陪葬。

    她好像又置身与漫天风沙。

    天是阴沉的,风是怒号的。

    卷起的沙子割裂脸颊。

    地上是血的汪洋。

    她在被沙子快速掩埋的尸堆里发现白先勇支离破碎的五官,也从刘阜手中接过被折磨得面目全非的白升伐。

    若没有梁王,她那为国捐躯的丈夫和孙儿估计只能落得个曝尸荒漠下场。

    浑浊的眼睛闪过泪光,白青确确实实是个满头白发的老太婆。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王爷与将士同甘共苦,人心所向,众望所归,何须你这个惺惺作态的狗官装模作样为民请命!今朝王爷既已回长安,你以为你还有多少活路?这天下迟早都是王爷的!此乃大势所趋!”

    裴肃朗眉间冷意更甚,黑黝黝的眼眸里似是燃了一把火。

    他面对白青的刀尖并不畏惧,反而上前一步,直逼白青,“呵!白老夫人说得好,你白家三代忠勇,本官自是没有资格评判。但本官且问老夫人,这天下起战,谁最遭殃?尤其处于边关的百姓,除却羌人侵扰,凉州百姓又当真活得称心如意?据本官所知,梁王对军中将士奖赏,譬如土地,女人,钱财,需要当地百姓承担繁重赋税。近些年天灾频发,百姓生活艰难,九州各地饿死之人不在少数,少说也有我朝半数人口以上。可这凉州着实怪异,这一处地死亡人数便占了约莫半数!”

    毋怪裴肃朗将此事查得这般清楚,在这朝堂之中,除了他,似乎也没什么其他人关注此事。

    凉州与羌人互通商贸吸引一些人去到凉州,这世道活着太艰难,还不如去边关碰碰运气,大不了一死,左右还有个奔头。

    大多数百姓都是这种想法。

    战争一日不停,商贸一日不止。

    还真有些胆子大的赚了不少钱,也聚集了越来越多的人群。

    这凉州的经济便是这样发展起来的。

    一切井然有序,刘阜也成了民心所向,私下里人们都称刘阜是土皇帝。

    可好景不长,前两年羌族新任首领上位,异军突起,刘阜与其持战,其中所耗费人力物力财力不在少数。

    加之军队损失惨重,士气大减。

    刘阜为了振奋军心,提出封爵授土,此令一经颁布,士气大振,甚至吸引不少其地区人来参军。

    但凉州经济落后,耗战已是大损,刘阜自然不会言而无信,加之与羌族之战正在要紧关头,刘阜大收士兵,这奖赏来源自然是落在当地百姓身上。

    起初刘阜还算有点良心,只要凉州有些身家的富商多缴纳三成赋税,后来战争不停,从要钱,到要粮,最后到要土。

    有些预知态势的先一步出走凉州,等到只知重地的平头百姓发觉异常,想出凉州也出不去了。

    彼时军中士兵人人都可自称小小地主,这些没有土地的百姓便是他们奴役压榨的对象。

    一时间军中士兵与羌人好似也没什么分别。

    刘阜顾全大局,并未多加约束。

    直到今年仗打赢了,百姓的日子才稍微好过一点。

    刘阜马不停蹄赶往长安只为阻裴肃朗改革田制举措,其余刘阜倒是不管了,任凭凉州百姓处于水深火热。

    裴肃朗对此事尤为愤恨,三番两次上书改革田制,自然引起朝中众多大臣不满。

    说到底,大家想法都是一致的,谁会存心让裴肃朗那样的冥顽给自己添堵,就连与裴肃朗一同出身的官员都来不及巴结以何彷为首的官员队伍。

    裴肃朗,

    不过是这朝堂之中一粒碍眼灰尘罢了,左右掀不起什么大风大浪。

    偏偏裴肃朗这人是个喜欢走独木桥的人。

    白青听了这话,举刀的手凝了片刻,不过转眼,她的眼神便变了。

    到底是这天下欠了她,临了她还是孑然一身。

    白青眼中杀意暴露无遗,手腕用力,“哼!我只知道我白家满门忠烈,今夜,我便要你下十八层地狱给他们陪葬!”

    弯刀直从夜空劈向裴肃朗。

    觉察不对的温丽湘早已晃到裴肃朗身侧,弯刀刀身极亮,带起寒风凛意,温丽湘仿佛闻到狂风和大漠的味道。

    刀身映照裴肃朗那张毫无表情的冷脸,只眼睛些微透露些怒意。

    温丽湘想不了太多,像是有什么在推她救人。

    她用尽全力扯住裴肃朗袖子将人推开,千钧一发之际,大刀在地上砍出一道深痕。

    温丽湘使出吃奶的劲与裴肃朗倒向一侧。

    直挺挺摔在地上,她疼得龇牙咧嘴。

    不过此番倒是顾不得那么多,她忍痛忙从地上起来,伸出双手挡在裴肃朗身前,“阿婆,你不能杀大人。”

    到底人老了,白青握着她丈夫这把足足五十斤的大刀,有些喘不过气。

    温丽湘见白青没有再要有所动作,吞咽口水,上前一步,试探道:“阿婆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温丽湘转头看看稍显狼狈的裴肃朗。

    她还是慢了几步,裴肃朗的长衫被划烂,手臂沾染了些血迹,所幸不是很严重的。想是被剑气所伤,温丽湘想起自己曾看过的话本,便想这种东西原来是真的。

    她看看眉头紧皱的裴肃朗,裴肃朗捂住手臂也看向她,眼里分外幽深,脸上不见惶色,似乎一点都不在意自己刚刚要被人砍上一刀。

    温丽湘瞥开视线,顿顿,又转过头来看白青,月亮眼里满是诚挚,“阿婆,大人…他是个好官……”

    裴肃朗这人脑子是有病,临到死了还要摆出一副孤傲劲,想必就是这种态度才最让人看不顺眼。

    可她也没想到她能说出这样的话。

    裴肃朗可是曾亲手砍她脑袋的人啊……

    温丽湘一时间不知作何感想,却见白青将刀扔了,朝温丽湘笑。

    见白青把刀丢了,温丽湘总算松了一口气,也朝白青笑笑,暗里却是后退步子要将裴肃朗扶起来。

    此处是不能呆了,他们得离开此地。

    白青突然上前来握住她的手,拍拍她手背。

    磨刀石上还摆着那盏煤油灯,烛光摇曳,暖意融融。

    白青苍老脸上满是慈祥,她笑着问,“阿晚啊,你怎么来这处了,离儿还好吗?多亏了王爷愿意收留我们啊,离儿那家伙可是给王爷添了不少麻烦?”说着,白青脸上的笑变成愁态,竟呜呜哭起来,"阿晚,自你嫁给 伐儿,可真是苦了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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