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贬官(六)

    那自称姓吴的男人身材与温丽湘差不多高,身上着织金锦锦霞纹圆领员外袍,衣服虽比不得世家贵族,在斜阳底下散发金光的料子晃得人眼睛疼。

    吴台子满脸皱成一团,一双眼睛分外精明,盯着木梨寸心两丫头像是剜刀子,这两个不知从哪出来的女坯子住了半月有余,当时他见着几人衣着不凡,心想是哪里来的富贵人家,便没有着急要几人住宿的钱财,谁曾想今日给他说,钱袋子被小偷偷了,望他通融一番,过些时日定将这银钱补上。

    吴台子哪里受得,他这家御景客栈在长安都是打出名头的,平时宫里当差的达官贵人们要是外宿,首选便是他这,死皮赖脸大倒是赖得他这来了。

    吴台子越想越生气,吃白食竟到了他这,他瞪大一双黄豆粒大小的眼睛,指着滚到地上的寸心木梨,冲两个体壮的伙计道:“打!给老子狠狠打!女的又怎的!吃白食照样打! 我看从今往后谁还敢来我这蹭吃蹭喝!”

    这话他是冲着街上各路行人说的,吴台子这店开得大,总有乞丐,或是胆子大的,蹭着生意火爆的时候进来浑水摸鱼,吴台子这才忍痛花钱雇了几个看门伙计,这日子,生意是一年比一年差,可不得多攒些钱来养老……

    两个伙计相互看上一眼,面庞黢黑,若说男人还好,两个娇滴滴的小姑娘他们倒是有些下不去手,这般好模样,弄回去当媳妇岂不美死…两个伙计面色贪婪,露出猥琐样,眼里倒分外火热,活像要把人生吞了,听吴台子吩咐,动作有些犹豫。

    木梨摔在地上头晕眼花,她总算明白小姐这一路为何都要扮做男儿了,前两日小姐不曾回来,男儿打扮就是让她不自在,便自作主张换回女儿装,寸心斥她忒没心,骂她蠢,为这事她和寸心生气,此刻脑子一团浆糊,仰面看着两个汉子,只晓得抓住寸心手臂,抖着声音,“怎么办嘛…早知道就听你的话好了…”

    “你…”寸心又是气愤又是无可奈何,她同样摔在地上,拍拍木梨肩膀,大着胆子道:“吴掌柜,你这话说得也忒没道理了些!除却住宿的钱,我家小…公子在一日餐饭上也补足了钱,当日来的时候便一次付清暂住半月的钱,那分明还有盈余,抵上住宿钱也是够了的,你怎如此蛮不讲理!”

    寸心说得面红耳赤,这处闹了大动静,许多人围在一旁看热闹,温丽湘站在人圈最外边,愣是挤不进来,干着急一场。

    人群不知谁吼了一句,“姑娘这话说得在理,我看从今往后谁还敢来这御景楼吃饭!”

    这一喊,人群喧闹起来。

    吴台子面上过不去,当着众人面也下不台,冲身旁两个伙计吼,“你俩干什么吃的!还不动手!一张破嘴坏我店子名声!”

    两个伙计没辙子,下手只得轻点,寸心腹部挨了一遭,疼得她小脸皱起来,如此几番,两人奄奄一息,却也没人上前帮衬,后面的温丽湘又急又气,头发都被挤散了,人差点晕过去,朝面前人墙喊,“让开!烦请让让!”

    众人看热闹正兴起,置若罔闻。

    存心木梨身上没有哪出不是痛的,这还是两个伙计看重人家美貌,刻意收了力道,不然非得去掉半条命。

    吴台子面也回来了,脸色颇为神气,“行了,把她两给我丢远点,别坏了我生意!”

    其中壮实点的汉子蹲下身子一把掐住寸心腰,低头猥琐道:“妹妹放心,等会儿哥哥就给你上药……”

    汗味扑鼻而来,寸心实在想吐,泪眼蒙蒙,还惦着小姐。木梨那边也好不到哪去。

    温丽湘又是一阵手脚冰凉,从来一世,她似乎什么都干不好,要救自己身旁的丫鬟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人家挨打。

    她怎的这般无用!

    …可

    她不知从哪横生出一股狠里挤开人群,踉踉跄跄,跌跌撞撞而去,仿佛踏上通往前世的路,救了两个无辜的小丫鬟。

    她扑到寸心跟前,推开伙计,满眼戾色,像只张牙舞爪的猫儿,“滚开!我的丫鬟岂是你碰的!”

    这猝不及防倒是让伙计连连后退几步,伙计面露狠狠色,蠢蠢欲动,低嗤一声:“坏老子好事!”

    寸心抓抓温丽湘手臂,倒吸一口凉气,嗫声道:“小姐…”温丽湘向来体弱,寸心反倒替自家小姐担惊受怕,那汉子就是地痞无赖,一看就是不好惹的。

    吴台子上下打量一番温丽湘,哼声道:“你也别怪我吴台子!”甩袖进客栈去了。

    好歹大庭广众之下,两个伙计也不敢作甚,恨恨看上一眼温丽湘,继续守在门口。

    木梨要好些,大半都是寸心护着她,她帮着温丽湘扶寸心起来,三人一起搀扶慢慢消失在人们视野中。

    身后一个穿着补丁长衫的老头子摸摸自己胡子,“那人不是尚书令亲自选的小官嘛……”身旁一个老婆子觑了他两眼,“老冯,又说疯话了……”

    这冯有才便是她们这一代有名的疯子,考了一辈子功名也没考上,跟乞丐混在一起的老疯子。

    门口两个伙计将这话听得清楚,背后一凉,要是这冯疯子说的是真的,那还了得!…不过,转念一想,哪这么凑巧!

    ·

    两边街铺有包子的,大蒸笼一打开,白烟腾腾,升到的空中,抬头望去,天上绯红罩在薄薄的云层后面,每个人脸庞都落了几缕金中带红的霞光。

    长安倒是一片繁华景象。

    街上人头攒动,连衽成帷,温丽湘三人寻了个支馄饨的摊铺,坐在板凳上等着店家端上馄饨,鲜香一阵阵往她们这处飘,所幸温丽湘临走时,身上揣了几两银子,要不然他们今晚就得饿肚子。

    木梨是个爱吃的,闻着这味,登时肚子咕咕叫了,一声比一声响,寸心温丽湘到倒没觉得多好笑,木梨倒是呵呵笑出声来,肚子一阵抽疼,又“哎呦”叫起来。

    温丽湘皱皱眉头,佯怒道:“你还笑!看看,你惹出多大的祸!寸心你给我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将女儿身暴露出来了,在外边,这可是大忌!”说着,温丽湘颇为严肃看着寸心。

    寸心瞧了瞧木梨没心没肺的样子,叹了气,将事情缘由说了一股脑说了出来,“算着日子,小姐该是今日回来,寸心本要到糕点铺买小姐您最爱吃的杏花糕,不成想钱袋子被扒手偷了去,她还没发觉呢,到了铺子摸钱袋子时才知道没的,又哭着回来找我…”寸心边说,看看木梨。

    木梨把住她手臂,晃晃撒娇,“寸心,我错了。”

    “嘶~”寸心皱皱眉,“疼啊。”拍拍木梨脑袋。

    木梨立马松开,满脸忧色,又委屈巴巴,“对不起,害你挨打了。”

    寸心偏偏头,轻哼了一声。

    温丽湘想碰寸心又不敢碰,问道:“寸心,吃完饭去医馆看看吧。”

    寸心忙摆摆手,“不用小姐,也没伤到要害…”她顿顿,“事已至此,怎还能拖小姐后腿。”

    温丽湘眉头越发紧皱起来,不禁责备自己,她似乎什么都大做不好,简直一团糟!

    正如此想,店主端着托盘将三碗馄饨端过来,模样三十上下,笑着道:“客官,您的三碗馄饨好了!”

    温丽湘想不了那么多,回了店家一个笑,掏出一两碎银子,店家找她七十三文铜钱,笑呵呵道:“客官,您拿好!”

    服务态度十分周到。

    温丽湘看看手心摊着的油腻腻铜钱,叹了气,她们还得在长安呆上一阵子,钱被偷了,她们该到哪里寻个住处呢……

    ·

    木梨向来大大咧咧,馄饨一端上来便只顾着吃,什么有的没的都抛之脑后,寸心则是知道小姐在想什么,碗里腾着热气的馄饨激不起她的食欲,她看小姐愁眉苦脸,自己脸上也愁苦起来,还小声斥了木梨一句,“你就晓得吃!”

    木梨委屈撇撇嘴,还是不断往自己嘴里送食,这话她是一点没听。

    此刻正是酉时一刻,天边的晚霞开始沾染夜的颜色,浅蓝与绯红相互融合,构成一副别样图画。

    离馄饨铺子不远的对面街道,挂了一个锣鼓,后边一间黑色仓库样的房子走出来一人,身穿深绿色官袍,补服缀鹭鸶纹,手拿锣槌咚地一声敲在锣鼓上,他官帽两旁三寸长的帽翅跟着晃个不停,哒的一声传遍整条街,官员声音稍有沉吟,随即大声喊道:“今日售卖马铃薯种时辰已到,若有需要者尽快购买,过时不候。”

    人群轰得围过去,从锣鼓处的位置瞬间排成一条长龙,望不到尽头。

    本还好好同她们一起吃馄饨的人也都不吃了,排在门口翘首以盼。

    温丽湘抬眼看那站在一旁的官员,瞧他身上的官服,应是正六品官员,就是做的什么官。

    仓库里开始有人将东西往外搬,旁边还摆了一张写台,台子摆了蜡烛,坐着执笔人在记录些什么。

    那位身穿绿色官服的人看了没多久就走了,不一会便看不见了。

    排头第一人笑了,衣服里兜着几个黄色马铃薯,语气十分激动,"式遏寇虐 , 无俾民忧 。无弃尔劳 , 以为王休!梁王英勇,梁王无畏,当受万民敬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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