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春花还是一脸忧色，似乎沉浸在刚才回忆里。

    温丽湘却是一脸惊色，从床边弹起身子，“阿婆，我可是货真价实的男子！”似怕罗春花不信，她故意放大音量。

    “哈哈……”罗春花笑笑，满脸褶子似乎要堆到一起，脸上铺满柔和的烛光：“我老婆子活了这么大年纪岂是白活的？”罗春花顿顿，“姑娘放心，老身定然不会多嘴，只是大人确实从未将外人带来府中过，可见姑娘在大人心中占有不小的分量。大人一人太久了，老身还是希望有个人能陪陪大人……”

    温丽湘死活不承认，皱着眉头摇头，“阿婆你认错了……”

    罗春花没听着温丽湘说什么，只小声重复那几句话，继而又过来拉住温丽湘的手，粗糙的手心拍拍温丽湘手背。

    温丽湘到底止住了话头，任由罗春花拍她的手，心里不免担心这老妇人将她女扮男装说给裴肃朗听。至于旁的，她却是不敢想太多。

    ·

    将将三月过去，最为难耐的夏季已然熬过，这天却仍然不见下雨，俗语曰一场秋雨一场寒，这已入秋半旬，树头翠绿的枝叶已在慢慢发黄。院里墙角那棵高大桂花树也开始开出橙黄色的小花，偶尔风一吹，枝头摇摇晃晃，便落下一地的桂花。

    此方天不过天天亮，裴肃朗夜半便已早早穿戴好官袍上朝去了。温丽湘这几月便当真住在裴肃朗这出并不挪窝，寸心木梨连同她会些针线活，时常有空会绣几个样式新奇的绢帕拿去卖衣服首饰的店铺去卖，也能补贴平日开销。不说其他，这几月府中的伙食比以往好上太多，青川也就不说什么了，甚至还和百念升熟悉起来，有时清晨练武会带着白念升一起。

    这会青川刚刚收住脚，额头上冒了一层汗，旁的白念升也不遑多让，青川不过随口教给他的拳脚功夫，他比划着折来的树丫子，有模有样的比划起来。

    青川抹一把头上的汗，眯眼看看那不过三月，就窜了一头的白念升，“喂！不错啊，看样子有人给你打过基础的！”

    白念升仰着头，一脸傲娇，一张脸也是红扑扑的，“哼！你也不看看我爹爹是谁！他可是大将军！”

    太阳刚刚从天际露出脸面，浅蓝的黑慢慢褪去，虽说是入了秋，这天热起来确是不比夏季好上多少。没多一会，阳光洋洋洒洒落下来，穿过树枝，在地上留下些斑驳影子，斜斜晃晃。

    青川默念了念“大将军”几个字，听温非身旁两个小丫鬟说，白念升是从凉州那边过来的……

    青川皱皱眉头，盯着还在比划的小孩，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正要细想，便被后边来的脚步声打断。

    温丽湘还是照常做男儿打扮，身上套着一件灰白长衫，手里捧着一个瓷盘，盘里装着白润润的桂花糕点。

    这拾掇的材料便是罗春花去年收集的干花，干花不不若刚长出来的花那般香，不过别有一番味道，甘甜的馨香往温丽湘鼻子里钻，一闻起心情便不错。

    最主要的是这糕点是她做的，罗春花在旁边帮衬着她和面，掌控火候什么的。虽说卖相是差了点，不过她方才在灶房前尝了一块，也不枉费她早起费一番心思。

    就是裴肃朗没能吃上，起来便听罗春花说:"大人一早便去上早朝了。"

    裴肃朗不摆什么架子，平素吃饭，青川与罗春花都是一同与他吃饭的，自她们几人过来，也无甚什么的主仆之分。

    温丽湘觉得新奇，以往在府中断没有人这样放肆，就是寸心木梨也从未与她同桌而食过。

    起初寸心木梨还不敢如此，便是裴肃朗说的那句，“本官府中不讲那许多规矩，若是不习惯，大可不必留在府中。”

    寸心木梨这才惶惶恐恐，战战兢兢与自家小姐，以及传闻中孤僻冷漠的当朝尚书令一同用食，天知道这是她们修来多少世的服气。

    许是温丽湘平素见识的多了，也不足为奇，竟也接受裴肃朗这番说辞，不过裴肃朗虽这般说，大多时候却还是不同他们一起吃饭，温丽湘时常在见书房摆弄，也不太爱出门，除非受太子邀约，才会外出，一日三饭，向来是没有好好吃过的。罗春花每次端进去的饭食，大都原封不动又端回来。

    所幸罗春花没说什么让她害怕的话，她在这里也安稳渡过几个月，每日得去尚书衙门报道，整理文书一类，或是跟着李寉与刘树再到近郊去防察民情。

    水利一事暂且便搁置下了。

    温丽湘捏着瓷盘边的手攥了攥，不知为何，心里莫名有点虚，裴肃朗这要为百姓兴修水利，却也不是什么坏事……

    温丽湘蹙蹙眉头，心头有些烦闷。

    白念升见她过来，一把抱住她大腿，仰着一张小脸，红扑扑的，喘着气问她，“阿娘，我们什么时候去找爹爹？你不是说回来长安是要找爹爹的吗？”

    温丽湘一愣，她低头看看笑脸盈盈的白念升，她该如何说她不是他娘呢，这几月她好像都熟悉这个称呼了，便只能像往常那样敷衍道：“过些时日便去。”

    “哦。”白念升发光的眼睛暗淡下来，自觉坐到石墩上等着吃饭，外边凉快，便是不讲那许多规矩就是。

    温丽湘抿抿唇，过两日便去问问这小孩究竟是谁家的，这么一直喊她娘可不行，她还没出嫁呢。

    饭间青川只拿了个大白馒头啃，也不坐下与人一同进食，靠在那棵桂花树干上，清澈的眼睛在白念升与温丽湘中间来来去去，他啃了小白口馒头，双手环胸，“白念升，你爹叫什么名字？”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蹊跷。

    白念升手里攥着桂花糕，啃了一口，许是当乞丐的日子让他着实难受，他不浪费每一份粮食，手里的桂花糕捏得太紧，也全碎了。白念升便不管不顾蹲地上捡地上的碎屑吃。

    温丽湘忙阻了他，“地上的食物吃了会闹肚子，都说多少次了，别吃，还不改？”

    白念升舔舔唇道：“可是阿娘曾经说就是地上的食物，若是还能吃，也要捡起来吃掉。阿娘忘了？”说着，又拿了一个拳头大小马铃薯，这几日受过裴肃朗帮助的农人送来很多这种果子，一面又称赞刘阜实在宅心仁厚，久经沙场的将军也想着他们这些农民，这果子种出来，产量颇高，他们再不怕饿肚子。

    马铃薯只在锅里用沸水煮得发软便捞起来，这果子来得新鲜，罗春花心血来潮，便一人煮了一个。

    白念升吧唧嘴，说了一句好吃，摇摇脑袋，冲青川道：“爹爹叫白升伐，阿娘给我取的名字就是由着爹爹名字来的。”说着，他朝温丽湘伸手，将马铃薯递给她，“阿娘，你说是不是？”

    温丽湘并不清楚在刘阜以前，这驻守边关的便是白升伐，白勇父子，只点点头，“是是是。”

    倒也没注意，这几个月她竟也没问过白念升父亲叫什么。

    青川本来漫不经心的身子突然挺直起来，“什么？！”

    几人被青川反应吓到，，罗春花冲青川道：“川娃，干啥一惊一乍的。”

    青川缩缩脖子，见着白念升那分外神气的模样，嘴里的白馒头食之无味，白升伐谁不知道!?那可是带领整个边军抵御羌人，从来都是输过的存在，刘阜后来过来，不过也是沾了他的光了。这么一想，瞧着白念升的眼里升出异样光芒，自是不敢用那般轻浮散漫的态度对白念升了。

    漫无止境的沙漠里，他们的将军只身一人与羌人谈判，以己命换刘阜的命，后来他无法适应了刘阜那种极度高强的操练模式，羌人投降，他便退军了。自然也没机会享受刘阜允诺给士兵们的土地与爵位。

    “你…是白念升……”青川慢慢走进白念升，蹲下身子看了看。

    白念升躲到温丽湘大腿后面，不回答他。

    青川这仔细一看，也觉得这小孩与将军面容有七八分像，抑制不住心里激动澎湃。

    温丽湘瞧着青川这副样子不对劲，后退一步，问道“你怎么了？”要哭不哭，要笑不笑，她还没在青川脸上看过如此丰富的表情。还以为跟着裴肃朗那样冷漠淡薄的人，七情六欲都会慢慢消失。

    青川眼眶似乎有些红，他瞪了一眼温丽湘，起身走远了，并没搭理她。

    木梨是个憋不住气性的，也将人瞪回去，“少爷，别理他……看他横什么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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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夜星云堆积，温丽湘与刘树李寉两人四处奔走，前脚刚入府，后面裴肃朗也才将将回来。

    温丽湘照常行礼，“大人。”

    裴肃朗摆摆手，径直朝院里走去。温丽湘看他背影，也说不出什么话，夜色沉寂，前世那一身张牙舞爪的官袍似乎也透出几分凄凉的味道，平素挺拔的背影显得落寞万分。

    莫非是出了什么事？

    温丽湘不禁猜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