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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天湖(一)

    朝臣很懂得审时度势,踩着刘肃欲怒不怒的情绪,高呼一声圣上洪福齐天,连着这雨,便将这所有过错都抹去,自然裴肃朗犯下的罪行也有商榷余地。

    何妨依旧坐在那方刘肃为他准备好的太师椅上,这把椅子是他独一份尊荣,便是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因此他开口说的话也应极有分量。

    何妨不动声色凝望高阶上帝王,刘肃面容松缓,站起身,肃穆的眼里看向殿外这三年下来的第一场雨,雨珠落地的声音似乎比时不时轰然炸响的雷声还大,地上溅起珍珠大小的白玉水珠,顺着斜风敲打在飞檐翘角,落在每个人的心尖上。

    外间所有人都跪在雨幕,朝向刘肃的方向,匍匐着,那一声声圣上洪福齐天,随刮过大风,飘荡在整座皇宫。

    何妨摆摆紫红色的官袍,预想时机到了,这才从太师椅上起来,行动缓慢,继而走到大殿中间,跪倒在地,"圣上,过去几年,裴大人总是以兴修水利作为我朝要务,说得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并当众出言不逊损毁圣上声誉,将老臣前些年提出的建湖祈雨对策说得一文不值。但天佑我奉微,朝天湖前脚完工,老天便送来一场雨泽,事实证明,此乃治灾良策。”

    何妨不由得朝前伏拜,“由此,老臣以为裴大人那所谓兴修水利便可彻底废除,上天有好生之德,感念圣上求道之心,废除此项工程,也好让百姓休养生息。”

    朝堂之上,浑浊一片,有些刚入朝的,也有如裴肃朗那般不顾一切要为百姓干实事的赤热赤忱。可为官时间一但久了,便只是在一汪黑白分明的潭水里翻搅,最终何为黑,何为白也分不清了。

    有谁会自讨苦吃。

    裴肃朗跪伏在地的那截傲骨终于不再如以往那般挺拔,在刘肃那稍有沉吟,有好似理所当然的回复中,裴肃朗在官场上这些年的作为,好似被完全抹杀。

    他依旧还是那副冷漠面孔,所以有人都窥不见他的内心,只当他还是那个不近人情的年轻权臣负隅顽抗般维持自己所剩的最后一点脸面罢了。

    刘肃撤掉他的官职,常服盛宣告退朝,超臣三三两两结伴出了今朝殿。裴肃朗还维持跪伏的姿势,他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尚书令,谁都能蔑视他两眼,在斥骂一句无知竖子。

    直到今朝殿空无一人,最后才往殿外走的刘奇在他面前驻足,脸色意味深长,拍拍他的肩,叹惋道:“子复,孤也没想到竟是当真下了一场雨,给刘阜那厮做了嫁衣,你放心,子复,孤自会替你证明清白。”

    裴肃朗不曾言语,刘奇好似苦恼皱皱眉,继而慢悠悠出了殿门。

    ·

    三年以来的第一场雨,足以让百姓放下手中所有事,雨势越发大了,大街小巷无不积聚起水汤,大人不顾全身淋湿,拿起瓶瓶罐罐接上天馈赠,稚子笑得无比开怀,兴致来了,一群人则是聚集在一起,踩地上积聚的水,玩得不亦乐乎。

    长安城的每一个角落无不处于一片欢声笑语中,就连裴府也好似染上了这种与往日不同的氛围。

    罗春花,甚至学着裴肃朗那家伙的青川都时时刻刻保持笑脸,激动之余,跑进雨中耍起自己那把剑来。

    他们刚吃完了晚饭,裴肃朗还不曾回来。

    廊道上难得挂了几个灯笼,这场雨来得太迟了,所有人都觉得兴奇,罗春花皱纹横生的的脸也带着笑,望着院子越积越多的雨水,“真好,大人就盼望这天能下一场雨,如今可算是与圆了大人的愿。不知大人得有多开心……”

    温丽湘与罗春花一道站在廊道看雨,廊道里挂的灯笼随时不时吹来的风左右晃动,融融暖光映照温丽湘柔和面庞,风里带着雨的潮湿,终于让人感受到一点属于秋季的凉意。温丽湘听了罗春花的话,不禁能想象裴肃朗笑起来是何模样。

    她不否认罗春花的话,也打心底认为裴肃朗定会很高兴。

    这么一想,她好像也有些开怀。

    白念升也是刚从雨幕里跑过来,浑身淋了个透,睫毛上沾满了水,他抱住温丽湘的腿,仰头看她。温丽湘这才发觉这小子脸白得很,一双眼睛也不全然是雨水。温丽湘愣了愣。

    白念升瘪着嘴道:“阿娘,我们出去找爹爹吧,爹爹就是下雨的时候离开的,如今又下雨了,爹爹是不是又回来了?”

    如此说着,白念升流出泪来。温丽湘没想到白念升就这样哭了,方才他跑进雨幕,还以为是去疯玩。如此这般倒是让人心疼,白念升虽然爱哭,往常闹出的动静却十分大,不似这般哭得隐忍。

    雨势还未减,罗春花,寸心木梨又好生劝她不要出去。偏偏温丽湘这个人就是心软,白念升这样,她心头也有些难受。几人劝阻无果,罗春花便去屋里找了一把纸伞。

    温丽湘便真的带白念升出去了。

    因着下雨,天也更加阴沉了些,雨声哗啦啦作响,雨势好像也越大了,路面开出点点水花,打湿温丽湘的裙摆。所幸街路两边各式店铺外都挂着灯笼,也不至于看不清前方的路。就是这雨幕让人眼前有些模糊。

    人们过了最兴奋的时间段,此刻路上便没什么人了,沉沉的黑与雨幕里,好似只有温丽湘和白念升两个人。她牵起白念升的手行走在雨幕里,想着白念升过一会便会闹着回去。却不知白念升在雨幕里一遍遍呼喊爹爹,他的声音被深沉的雨幕盖住。

    温丽湘的眉头蹙得更紧,不懂得白念升的娘为何不对他说真话。

    人死了便是死了,瞒着又能如何,早晚都得知道。

    温丽湘正思绪纷飞,白念升突然挣开她的手,往前飞奔,“爹爹!”

    温丽湘忙喊了一声,“白念升!”

    黑暗的尽头,温丽湘见到了一个熟悉又陌生至极的身影。那人身穿一身绯红色麒麟纹的官袍,温丽湘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前世这人是怎样孤傲站在雨幕中,抄她满门。只是记忆有了偏差,如今这抹身影却显得如此苍凉,大雨淋透他整个身躯,仿佛也将他的脊背也压弯了。

    黑夜,灯笼,雨幕,所有一切融成了一副模糊不清的画,那般鲜红的朝服好似也只剩下一身灰败。裴肃朗高大的身影略微有些晃动,不知是什么让他站不稳。

    他踉跄几步,整个人就跪到了地上,脊背确是再也直不起来。温丽湘从没见过这样的裴肃朗,让她不禁怀疑自己看错了人,她慢慢上前,撑着伞靠近他,白念升也不知怎的,将他认成自己的爹,一把扑过去抱住他喊爹爹。

    雨声嘈杂,哭声更是喧闹。

    温丽湘终是看清了那人的面容。

    确是裴肃朗。

    断无以前那般冷漠孤傲样。

    裴肃朗慢慢抬起头,她打着伞为他挡去雨水。

    裴肃朗脸上全是雨水,亦或还有别的什么东西。他五官的棱角似乎都被这场雨给磨掉了。温丽湘从那双漆黑的丹凤眼里好像看到了别的什么东西,摇摇欲坠,极尽坍塌。

    男人的声音不像以往那般沉稳,有几分颤抖,“本官被撤职了。”

    这话声音不大,可温丽湘还是听清了每个字,她心头微动,但见裴肃朗眼尾发红,她想起裴肃朗在岁同乡时看见百姓终于不用挨饿时,脸上浅淡的笑意;说起自己抱负时,始终无法遮掩的意气风发;更能想起前世,裴肃朗在斩她之前,语气里的悲怆。

    那不过是被苍茫的雨幕掩盖,她才觉得裴肃朗是装模做样。

    在今生,她亲眼见证世家如何横征暴敛,百姓逼得无奈易子而食,曾在史书上读过的哀鸿遍野不过是贵族粉饰下的人间地狱……

    这世道早已是支离破碎,满目疮痍。

    温丽湘鼻尖隐有些酸涩,不知何时,她也为自己的身份所不耻,前世,这样的局面就真真切切发生她周围,而她什么都不曾看见。

    她不由自主递出手,眸子里有些湿润,乘着模糊的光,与黑夜的雨。

    她的话同雨声一同落到裴肃朗耳里,“大人,可愿再试一试?”

    山呼海啸也不过如此,裴肃朗盯着面前递给他的纤弱手掌,心头某个地方土崩瓦解,毫不犹豫将手递过去。

    温丽湘将人扶起来,叹了一声气,所幸白念升也止住了哭,见裴肃朗面上仍是一片默色,她也不说什么。

    三人就这般在黑暗中前行,行往归路。

    ·

    刘奇为裴肃朗谋了个官职,刘肃久久未曾敲下定论,便是也有此想法。刘奇让裴肃朗任职宛县县令。这处因着前任县令贪污被处死,接连几任新官赴职,上任几月都以离奇死亡为终。

    自此,这宛县县令变成了一处空缺,如今裴肃朗被削职,正好补上这空缺。同时朝中又由刘奇提拔一位礼部尚书正是李寉。

    裴肃朗一行人已经动身出发,刚刚到了江陵城安顿,店家小二正在他们这一路外地人讲述历任宛县县令离奇死亡状况。

    然而温丽湘却有些焦躁,本到达宛县有更近的路线,裴肃朗偏偏却说要从江陵绕过。如此她的身份便要暴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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