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章

    月明星稀,蝉鸣阵阵。

    还未入夏,这蝉儿就迫不及待的开始引吭高歌,插入土中不过月余的秧苗们长势一片大好,在夜晚的微风中沙沙作响,也算不枉费每日早出晚归的许知意一片苦心。

    她这一月几乎天天都泡在田里,时时刻刻注意着秧苗们的生长状况,及时的去除杂草,预防病虫害,也算体验了一把陶渊明诗中“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的田园生活。

    幸亏有张果的叔叔婶婶搭把手,不然这超负荷的工作,还真要把许知意累趴下不可。

    更要感谢红姐友情赞助的马车,让许知意不用蹭张果家那辆牛车,也不用靠自己那两条可怜的腿儿,便能回到青石巷,甚至还可以在这稻田里多留一会儿。

    但这就违背了红姐的初衷,红姐借给许知意马车是心疼她想让她爱惜自己的身体,谁知竟让许知意钻空子有机会在田里多待,这可悔得红姐直拍大腿。

    这会儿,许知意正架着马车走在乡间的小路上,感叹着,有车有房有工作,真是独立女人必备的三件套。

    “啊,又是美好的一天~”

    许知意深吸一口清新的空气心中感叹着。

    等等,今日这空气好像并不清新,隐隐掺杂着一股厚重的铁锈味。

    许知意又仔细闻了闻,马车越往前行驶,这股味道也变得越来越浓厚。

    这分明是血腥味。

    她不由得放慢了马车,空出一只手来,握紧了身旁的斧头。

    许知意常走夜路,可不是凭着一辆马车和一腔孤勇的。

    常时间的沉重农活以及红姐强拉着她去镖局练功夫,造就了许知意一身的牛力气。

    现在的她,可不是半年前在那个昌毅侯府走两步路都要喘一喘的娇萌软妹子,甚至就连常年习武的红姐都要直呼许知意吃了什么神丹妙药,有这么大蛮力。

    再加上,扬州城作为大楚的一线繁华城市,治安管理是相当的好,虽不是路不拾遗、夜不闭户那般的大同社会,但也是没人敢打家劫舍、当街抢劫的,不然谁还敢到扬州来经商。

    如果有,负责治安的巡检司保准第一个跳出来将那抢劫犯大卸八块。

    是以许知意只是谨慎的拿起斧头,不断注意着周围的风吹草动。

    “司域……”

    暗夜中,一阵微弱缥缈的低吟声从不远的前方传来,这股血腥气也随之变得更重了。

    草木皆兵的许知意瞬间浑身竖起汗毛。

    莫不是,见鬼了?

    许知意握紧缰绳和斧头,望向前方未知的黑暗,准备加速一冲而过。

    谁知马儿竟不听使唤,慢慢踱步往前。

    “小马儿,快走小马儿——”

    许知意强忍着恐惧,苦苦哀求着马儿,可马儿依旧慢慢向前走着,甚至低下头来嗅闻着什么。

    最终,马儿停下了,它不安的挪动着脚步,轻轻嘶鸣着,示意许知意下车来看。

    许知意可并不想看小马儿寻到了什么,她努力拉扯着缰绳,只想赶快回家去。

    可谁知,这马儿竟生了个牛脾气,跟个犟驴一样,死死站住,怎么赶都不走。

    一番拉锯战还未开始便落下帷幕,许知意主动认输,提着斧子一跃而下。

    她后背贴着马,小心翼翼的探查着四周,确认暂时没有任何危险后,终于蹲下,用斧头,轻轻触碰着小马儿头下的不明物体。

    斧头之下,那触感竟然软乎乎的。

    许知意想要再观察观察时,只听脚下传来微弱的一声:

    “救我……”

    许知意当即收起斧头。

    那分明是个人,而且是个受伤濒死的女人。

    她立刻取走马车上的灯笼,借助这微小的光源,探查着地上之人的伤势。

    只见伤者一副男人打扮,若不是那句“救我”不带一丝伪装,许知意还真不知这是个姑娘,她的胸前插着一把锋利的刀,刀口处正源源不断的流出血液,将这一片地都染的鲜红。

    许知意顾不得其他,赶忙撕下一片衣物为其止血,可做到这一步,她实在茫然,不知怎么才能挽救这条生命。

    理论上这种穿透伤上禁止移动,以防治大出血和损伤内脏,可这里没有120,更没有任何医务人员和大夫,难道,要眼睁睁看着一条生命就此消亡?

    许知意只犹豫片刻,便立即做出了选择。

    许知意轻轻抱起这个受伤的女人,在不扯动伤口的情况下,尽力将她抱得平稳,缓缓移入马车之中。

    受伤女人的鲜血染红了许知意的衣裳,浓重的血腥气让许知意不禁有些发呕,可她不敢耽搁半分,立刻架起马车,飞快的往城内敢去。

    小马儿也颇通人性,跑得虽快,但更是平稳,一路安稳的进入城中。

    “去……去泰兴楼……”

    受伤的姑娘,仿佛耗尽所有的力气,喊出这句话,便彻底晕死过去。

    许知意这下可犯了难。

    她思索着,决定,若是先遇到医馆便去医馆,先遇到泰兴楼,便去泰兴楼。

    许是天佑这受伤的姑娘,进城的路一帆通畅,许知意一直留意着周围,竟一个医馆也没撞见,反而直行到了泰兴楼。

    “迂——”

    许知意拉停了马车,心中不禁有些疑惑。

    此时不过刚刚入夜,作为扬州城赫赫有名的酒楼,泰兴楼竟然紧锁着大门,甚至连周围都没什么行人,显得异常冷清。

    许知意猛然间想起这受伤姑娘先前一直呢喃的名字:

    “司域!”

    司域是书中那个喜怒无常的反派——卫慎最忠心的手下,在卫慎虐杀老亲王,被成为皇帝的萧珩车裂而死后,便承担起了校事府指挥使一职。

    他本应处处听令于身为皇帝的萧珩,却总是堂而皇之的违抗皇令,萧珩迫于校事府只有死去的卫慎和现在的司域才能掌控,便一直隐忍,直到最后,联合朝臣设局,逼死司域。

    许知意看着泰兴楼的大门,不禁有些迟疑。

    末了,她还是叹了口气,这姑娘的伤可等不得。

    看来,千防万躲,最终还是掺和进了书中人的恩怨。

    “砰砰砰——”

    许知意轻轻扣响泰兴楼的大门。

    这声响并不大,可在这寂静无人的大街上,竟荡漾出几声回响来。

    几乎是顷刻之间,大门闻声而动。

    开门的,是个一袭黑衣,面容冷峻的男子,他生得俊俏,却满脸写着生人勿近。

    许知意见到这男子,心里便有了定论。

    “我在回城的路上,发现了一个受伤的姑娘,她穿着泰兴楼小厮的衣服,晕过去前说着要来泰兴楼,我不敢耽搁,便将她送来了这里……”

    许知意将先前心中打好的腹稿一股脑的都说了出来。

    这男子却并未有什么动作,只是他因握紧房门而微微泛白的指尖暴露了他心中的焦急。

    “受伤之人可在马车上?”

    “是。”

    “伤势可重?”

    “我身上这些血渍,都是那姑娘伤口之中流出来的。”

    司域目光落向许知意,许知意今日穿的本是件青色粗布麻衣,此时被那些鲜血染成了浓郁的黑褐色,散发出浓重的血腥味。

    司域红着眼眶,挪开目光,一个手势,泰兴楼的侍者们便匆匆赶出,将马车牵入泰兴楼。

    司域冲许知意郑重的行礼道:“还请姑娘入泰兴楼,换身干净衣服,待马车清洗好后,我便派人送姑娘回府。”

    许知意摇摇头,道:“公子不必如此客气,我只是举手之劳,今日便不进去了,马车便先留在泰兴楼,待明日公子派人清洗好后,便放在马厩旁即可。”

    笑话,许知意冒着暴露身份的危险将这姑娘送来就不错了,怎么敢进这泰兴楼。

    只怕前脚刚进去,后脚便因昌毅侯府涉嫌贪污案,被送上断头台。

    不过,这疑似司域的人行事倒颇为妥帖,半点不像书中所写那般桀骜不驯。

    许知意随即向司域道别,临了,还是放心不下,又折返回来,道:

    “公子,今日之事,我不会为外人道,也望公子,莫要学那东郭先生与狼。”

    ……

    司域对那姑娘留下来的话百思不得其解,在章淮伤势稳定后,他坐在书案前,一名暗探匆匆赶来,跪地道:

    “禀大人,您要找的人查到了。”

    “今日那女子名为许知意,现租住扬州城青石巷李丙家,户籍上为上京城幾县小别村人氏,月前,三皇子派人查过她。”

    三皇子,许知欢,许知意,昌毅侯府。

    这一连串的信息在司域脑中勾勒,他突然懂了许知意那句话。

    看来,今天这位姑娘,就是昌毅侯府那位火中殒命的昌毅侯府嫡次女。

    她假死出逃侯府,看来是知道了昌毅侯府与贪污案有关。

    “你先退下,这事不可与任何人透露。”

    “是。”

    暗探无声退下。

    卫慎从窗中潜入,司域却并未起身行礼。

    卫慎望着司域端坐的身影,从怀中取出一个瓷瓶来。

    “这是宫中朱太医配置的金疮药,可止血生肌,我现下只剩了这一瓶,我已派人从上京城中快马加鞭送来……”

    “指挥使,我并非是在怪你,我只是在怪我自己,我恨何大人杀她,更恨,是我自己将章淮拉下水。”

    司域知道见了卫慎,才将一直紧绷的情绪彻底松懈下来。

    “指挥使,知道今日,我才彻底理解了何为痛彻心扉,也才彻底的理解了你。”

    司域没有父母,没有手足,孤身一人在贫民窟中摸爬滚打,是卫慎救济了他,教他武功,传他知识,司域真心敬重卫慎,可因为自小的经历,也养成了一副冷血的性子,除了卫慎,从来不会对旁人上心。

    章淮的出现,让他意识到,这个世界,除了卫慎,还有她,今日,章淮失踪,又深受重伤,濒死时还在呼唤他的名字,这教他如何不心痛。

    知道今日,他也才真正理解了卫慎当年父母俱亡,到底有多痛苦。

    卫慎垂下眼眸,久立无言。

    “今日送章淮回来之人,可派人查过了?”

    司域心知,谨慎如卫慎定会过问救助章淮之人,可他拿不准卫慎会如何对待这个昌毅侯府“余孽”,可也不想做那只背信弃义的狼,毕竟许知意是实打实的救了章淮。

    于是,司域便第一次欺骗了卫慎,也是唯一一次,他心里承诺着。

    “查过了,没有任何异常。”

    “还有,章淮睡去前,与我说,赵铭三日后出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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