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正是汪六姑娘，她身边跟着个侍女，前头引路的正是汪夫人的女使，一到门口便被梁妜撞见。

    听说来人是她，魏宁好生惊诧。

    昨个去汪府，只见了汪夫人携几个年轻妇人，约莫是妯娌连襟，跟着一同掌眼。

    未出阁的姑娘，她是半个也没见到。

    而今日，竟出乎意料见了汪六姑娘真容。

    彼时魏宁正端坐着临摹一张美人图，见状连忙唤梁妜扶她，起身相迎。

    这位六姑娘赶忙走进，阻止魏宁起身，笑得温婉道：“不用，不用，魏娘子坐着便好，今日是婉一有事相求，万不能劳累魏娘子。”

    魏宁起身的动作一滞，没再提起身，反倒吩咐梁妜收拾了笔墨，沏了热茶。

    汪六姑娘进门便屏退了侍女。

    见此，梁妜机灵地跟着出去，带上门守在门外，给两人留出空间。

    汪婉一瞥见桌上临摹到一半的美人图，随口问道：“魏娘子可是在研习丹青？可有引路之人？”

    该是问师从何人的，奈何魏宁不擅绘画，转折生硬，痕迹十分明显，笔法实在稚嫩，汪婉一才问出这句。

    魏宁接过茶水，笑道：“六姑娘取笑我了，谈不上研习，只是这画上美人实在灵妙，恍惚间还以为仙女下凡，入了这幅画，闲时才拙笔模仿一二。”

    她在这幅丹青中，窥见了潇潇青竹般的，坚韧和潇洒风骨。

    从一幅丹青，对画主人神交已久。

    谁料汪婉一莞尔一笑。

    自桌上拿起画轴，脸上浮现笑意，语气异常欢欣：“魏娘子可是喜欢这幅画？”

    魏宁自然满口称赞，语气中溢满对丹青主人，品格的仰望。也并透露出，请女先生教习丹青的想法。

    汪婉一弯起眉眼，十分欣悦提议：“那魏姐姐可要跟我学画？”

    她实在是个文雅清静之人，就连开怀至极，也只是弯起眼睛，眼底闪烁着熠熠星光。

    那星光也感染魏宁，令她一阵动容。

    她迟疑地眨眨眼，问出她心中猜想：“这幅丹青，可是出自六姑娘之手？”

    汪婉一矜持点头，自袖袋中摸出一方小印。

    印章所刻，赫然是丹青落款。

    她目光灼灼，轻笑如一片羽毛落下：“魏姐姐可愿意？”

    “六姑娘为师，是魏宁的福气，如此便有劳六姑娘。”魏宁霎时眉开眼笑，她抄起手边茶水，郑重递到汪婉一手中。

    “学生以茶代水，敬老师。”

    “魏姐姐以知己喻我，我亦与魏姐姐一见如故，平辈姐妹相交，可不要那呆板的夫子与学生的关系。”

    汪婉一接了茶水，举杯冲魏宁遥遥致敬。

    魏宁脸上笑意越发浓重，与她碰杯共饮。

    感慨道：“六姑娘有君子遗风。”

    汪婉一回语：“与汝为友，固然得欢。”

    她不曾料到，六姑娘是这样，与她志同道合的脾性，让她一见便心生欢喜。

    两人相谈甚欢，直至午时。

    直到外间传来一阵敲门声，隔了一息，传来梁妜的询问声，却是问魏宁何时用午膳。

    她才恍然回神。

    不留神二人竟闲谈了近一个时辰。

    汪婉一歉疚道：“你伤了脚，我还拉着你叙话，可有哪里不舒服？”

    魏宁摇头道：“不妨事，只是赏花宴那日我去不成，要错过你献舞了。”

    当今圣上宽厚。

    每逢年节将近，封笔之前，总要领功行赏，大加赏赐上下官员。如流水的赏赐出入宫门，落入朝臣权贵之家。

    逢此佳节，圣上宠眷。大型的赏花宴，一方面用来彰显皇恩亲眷深厚；另一方面，多半是用来撮合适龄男女，你来我往的大型相亲宴。

    两家结了姻亲，上禀圣上赐婚，不失为一桩千载难逢的好事。

    汪府的赏花宴也不外乎这个目的。

    汪婉一起身开门，交代她的侍女准备马车，汪夫人还等在府中，也不好让魏宁一个伤号待客。

    等在一旁汪夫人的女使面色犹豫，提醒六姑娘，莫要忘记妇人交代的事宜。

    汪婉一表情平淡，只道“明白”，并不多言，便关门这身坐回魏宁身旁。

    “可是遇到了难处？”魏宁见她面色微凝，又想到她一早便来寻她，该是有难处的。因而，她主动关切道：“可是寻我有事？”

    “六姑娘直言便好。”

    她眼眸含笑，静静看着比她小了三四岁的小姑娘，态度异常宽和。

    汪婉一蹙了眉，复又松开，叹气道：“上京历来崇尚此风俗，赏花宴可不是百花齐放，赏的可是适龄男女，互相撮合，争奇斗艳。”

    “我不喜研习舞艺，这便罢了。”

    勤学苦练一番勉强登台，也不算落了下乘，谁料自魏宁过府，汪夫人便忧虑不止：“昨日从你来，我母亲得了异花可是欣喜，转头见到我却是一叠声叹气。”

    “口中念叨着，牡丹雍容娇艳，我怎能脱颖而出？”说出来便好笑，她出众与否，与一盆牡丹何干？

    “我被扰的烦了，就想撤了不就好了，可花是父亲指明留下，母亲毫无办法，我躲着母亲便借口来问你。”

    汪婉一并无婚配，又到了年纪，整日埋头作画，也不见结伴同游。

    瞧着自己女儿渐渐岁数渐长，汪夫人也是着急，鸿胪寺主簿官居从八品。

    上京一砖头砸下去，再见不着比之官阶更低得了。

    高嫁难得，低嫁也不易。

    恰逢这时节男女相看不攀交情，不看官职高低。

    只要人品、相貌、才华，讲究个两情相悦。

    汪夫人盘算着，抓着紧办场赏花宴，从适龄官宦子弟中选出个乘龙快婿，好与婉一两情相悦，琴瑟和鸣，举案齐眉。

    魏宁本洗耳恭听，谁料汪婉一话锋一转，戏谑道：“哪知道我貌丑无盐，竟在一盆花的衬托下黯然失色。”

    这话说得诙谐，她听着便笑。

    “六姑娘天生丽质，哪能这般自嘲？”这是实话，汪婉一长相清丽，身材秀拔，温婉知礼性格下，藏着潇潇青竹之骨。

    与牡丹华贵雍容截然不同的美。

    汪婉一耸耸肩，颇为头疼：“我私以为然也。”

    话说开了，汪婉一更加自在，也不在意什么解决之策，随口一道走了过程，便要起身同魏宁辞别。

    魏宁拦住她，唤了梁妜进来，托她跑一趟库房，挑了几个料子上乘的荷包来。

    她交到汪婉一手中。

    神色颇为神秘：“总不能害你白跑一趟不说，还多出半个弟子来。前些日子院中白梅开得极好，便摘了些，制成了这香料。”

    “你表演那日我总归是缺席了，但人不至礼得回。这香囊轻便，气味又淡，你登台可愿带着？”

    汪婉一眨眨眼，从魏宁含蓄的言辞中领会到某种意思，笑了起来。、

    煞有其事道：“百般情愿。”

    魏宁将两个香囊交予汪婉一，又寒暄了两句，两人便辞别。

    汪婉一回了汪府。

    蘧凉玉寻来时，汪婉一已离去良久。

    魏宁正带着羊肠手套，侍弄面前一盆开得极盛的绣球，见她来了便放下剪刀，问道：“可顺利？”

    右相府上的姑娘，遭了窃受了些惊吓，右相公子是个疼爱妹妹的，从繁花阁订了些安神解郁的花草，摆在内院床头。

    每逢七日便要更换。

    今日恰好到了日子。

    蘧凉玉道了句“一切顺利”，目光便不由一滞，落在面前五颜六色的绣球上。

    她纳罕道：“你搁一株绣球上调出试色盘了？”

    市面上常见的绣球，无外乎红黄蓝白绿、粉紫和混色。

    颜色多因土质酸碱而定，自然生成的缤纷多彩，又和谐绚丽；哪里像面前这样，颜色多样，异常杂乱。

    魏宁最近表现像是魔怔了，她伸手探魏宁额头：“也不曾生病，怎得跟一盆绣球过不去，经了你的手，跟捅了绣球窝，一副拆迁后重组的蜂窝煤没甚两样。”

    “你糟蹋它做什么？”

    魏宁不悦觑她一眼，故作玄虚：“山人自有妙计。”

    蘧凉玉笑，嘴上说着调侃话，却也不曾阻她手上活计。

    颇为纵容。

    这时。

    段姿瑜端着一个漆盘进来，漆盘上一碗樱桃冰乳酪，一盘樱桃饆饠。

    冰皮透粉，樱桃新鲜。

    这天寒季节，竟然还有樱桃？

    不等魏宁发问。

    蘧凉玉便将那碗樱桃冰乳酪推到她面前：“出自姿瑜手中的瓜果味道顶尖，我专门做了给你尝鲜。”

    蘧凉玉将樱桃饆饠也推向她：“你尝尝。”

    魏宁自来上京，体会最深，便是两地迥异的风土吃食。繁花阁一年四时，应季反季瓜果最是不缺，又得益于蘧凉玉的好厨艺。

    将她嘴都养叼了。

    两日光景，眨眼间便逝去了。

    汪府赏花宴那日，恰好青黛来给魏宁复诊，青黛来时天色稍微晚些，已接近薄暮。

    蘧凉玉早起便动身，去了汪府。

    两日间，她与汪婉一写了信笺，同她道蘧凉玉代她去汪府一事。

    青黛拆掉了她脚上固定的夹板，换了轻松的绷带。因着她伤得不轻，如今脚踝倒是消肿了，但一动还是有些疼痛。

    但她向来耐痛，倒是可以忍。

    青黛道：“我配了膏药，每隔两日一换。”

    她又拿出个白瓷瓶：“内服，一日一粒。”

    魏宁谢过。

    青黛走后。

    魏宁在房中闷了三日，便决定出门走走散心。

    繁花阁后门，不远处是一处极大的空地，伫立着十几丈宽的木棚。

    ——便是繁花阁育花棚，像这样的木棚不止面前这一个，大大小小数十个都散落在繁花阁四周。

    据说耗费人力物力财力繁多，耗时三月才算完工。

    看守花棚的护卫识得魏宁，她沿着熟悉的小道，穿行过一块快花田，步履慢慢地走向深处。

    却见到了一个意外之人。

    ——是魏峥。

    时隔三日再见到他，魏宁冷不丁被他吓到，骤然后退两步，才讪讪一笑。

    掩饰性向魏峥屈膝行礼：“魏大人。”

    她心想，魏峥又来作何？

    魏峥只遥遥望她，魏宁耐着性子等了半晌，也不见他说话。

    在她以为他不会回应时。

    魏峥却无端开口问道：“你夫君叫什么名字？”

    微宁，究竟是不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