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卫来也匆匆,去也匆匆,魏宁不过一时疏忽,大意与魏峥对视一眼,魏峥却若无其事转过头,就跟没她这个人一样。
驻足片刻便离去了,肃杀冷面的锦衣卫眨眼间消失了个干净,走时还带走了李二,一场还未闹起来的争闹转瞬间戛然而止。
思来想去觉得不妥,专程支着一只脚,自房内出来道谢的魏宁气笑了,她就这么见不得人?使得魏峥见她便避开眼?
本就对魏峥不满的魏宁,又在心底狠狠记了他一笔。
也不想道谢了,气咻咻地回了房。
梁妜忧心魏宁脚伤加重,也听蘧娘子嘀咕了今日魏宁的倒霉事,也跟着忧虑道:“娘子,今日既伤了脖子,又磕到了脚,你跟那位魏大人是有什么旧怨吗?”
闻言魏宁便要否认,她与魏峥素未谋面,能有什么仇怨?但转瞬一想,魏峥曾要杀她,现在又心思不明,盘算不清。
是她再三提防的榜首。
无冤无仇便说不口了,但心中所念又不能直言,她只得咬着牙笑道:“你还不知道?我可与那位魏大人可从未见过,哪来的旧怨。
她心道,新仇还差不多。
魏峥想除掉她。
恰好她也不曾想他置身事外,安然无恙。
正说着话,蘧凉玉引着大夫进来。
繁花阁的花匠娘子诸多,东家与医馆的东家有过协议,诸女眷有个头疼发热、身体不适,便去请医馆大夫来。
既是生意往来,也是人情交往。因而,双方熟识,也算热络。
来得是医馆坐堂的老大夫之一,耄耋之年的老大夫精神矍铄、面色红润,大步带着小弟子迈步走来。
见到魏宁凄凄惨惨,还硬要折腾的模样,登时吹胡子瞪眼睛。
免不了一顿耳提面命。
“你不别仗着年轻,上蹿下跳胡乱折腾,现在瞧着不显,等年纪上来,逢个阴天下雨,有你受你。”老大夫声如洪钟,指使小弟子,在魏宁肿起的脚腕敷药。
苦涩清新的药草香盈满一室。
小弟子青黛,声音低低交代注意事项,以及换药时辰。
“虽然并未伤到骨头,终究伤在脚腕关节,一不注意便会留下隐患的地方,魏娘子这三日,脚不要沾地,三日后我来为魏娘子换药。”
魏宁面色犹豫,冥思苦想一个借口,好让她不遵医嘱,又不至于挨骂。
蘧凉玉一眼便瞧出她想法,没好气道:“你好生歇着罢,鸿胪寺主簿汪府的赏花宴,你便不要管了。”
那可不成,魏宁心道。
鸿胪寺主簿汪大人的夫人,为她的六姑娘开的赏花宴,只是个由头。赏花宴上,汪大人的同窗师兄,太学祭酒许阁的夫人必定会来,必定奔着“碧琉璃”这个噱头而来。
魏宁要见之人,正是这位许夫人。
像是明白魏宁心中所想。
“你若不放心,我代你去瞧瞧。”蘧凉玉思量,最终拍板决定,魏宁无从反抗,只能妥协。
脚伤处理完,待瞧清魏宁脖子上的伤,老大夫顿时作了难。
“上次我便交代了,你用的伤药性烈,止了血,不沾水好生养着,刀口细不会留疤。”老大夫看着再次扯裂后,显得狰狞可怖的伤口,止不住摇头。
听说魏宁失足摔下山坡,又是叹气道:“瞎折腾,年纪轻轻的女儿家,脖子上留下寸长的疤,可不得后悔死。”
老大夫边上药边惋惜,一叠声的唉声叹气。
蘧凉玉跟着干着急,拉着梁妜嘀嘀咕咕,商量各种偏方土方,灵丹妙药,走向越来越古怪,听得魏宁大呼不妙。
直到梁妜说了句:“魏大人遣人给娘子送了药来,说是祛疤。”
蘧凉玉眼前一亮,催她拿来,不顾魏宁阻拦问道:“您看看,这药可用?”
陆压送来的药,魏宁可不敢吃,但也不敢直接扔掉,万一被小肚鸡肠的魏峥瞧见,岂不要再给她一刀?
如今还揣在袖袋里。
蘧凉玉顺着梁妜欲言又止的视线,双眼发光盯上魏宁。
她十分殷勤,目标明确,联合梁妜钳制住魏宁手脚,自她袖袋拿出药瓶,眼疾手快递到老大夫手里:“秋老,快看,快看。”
老大夫十分给力,手脚麻利拔掉塞子,一番查验。
“好药!”
这话便是,能治魏宁脖上伤疤。
魏宁嘴上应承,心中却道:魏峥给的药,除非魏峥用过了,不然她才不会用。
若不是上次怕坏了她事,魏峥给她药又事出有因,毕竟纵目睽睽下魏峥伤了她,看在汪府的面子上赐个药稀疏平常。
才赌了一把。
若不然,她也不会用。
事实证明,她安然无恙。
这次。
黑灯瞎火的,当事人只她与他,她可不敢确保,魏峥不会下毒。
她与魏峥,分属两岸,立场不明,互不信任。
秋老大夫咋舌,这药膏可是名贵,宫里贵人们才用得起的,方才梁妜道出这药来历,那位锦衣卫指挥使遣人送来的,锦衣卫以皇权为尊,天子手中利剑,干些见不得人的事,个个古怪冷僻。
可想而知,名声不好,可不是良人。
魏宁觉察到秋老大夫隐晦的关心,心中止不住暗骂,魏峥误她!
她赶紧嘱咐梁妜送秋老大夫出去。
屋内只剩蘧凉玉。
才道:“阿宁,这药可要用?”
“不用,收起来罢。”魏宁果断拒绝,蘧凉玉竟没再劝说,干脆利落还给魏宁,看她收起。
叹口气道:“你也别怨我,魏峥赐药一事,遮遮掩掩反而不好,反正秋老如今看过了,也算过了明路,用不用还是看你。”
魏宁眼含笑意,抿唇道:“我若不用,这伤一好,留了疤,可就原形毕露了。”届时有心人瞧见,背后挑拨两句。
她阳奉阴违,下了魏峥面子,和锦衣卫结下梁子的罪名,可就脱不了。
谁知蘧凉玉嗤笑一声。
“丢了,碎了,被猫叼走了,随你怎么推脱。”
想起今早魏宁已用了魏峥一瓶药,又道:“魏峥那人,你见了他又是留伤,又是磕到脚,一看便心怀不轨,用了他的药,你也不嫌晦气。”
这嘴忒刻薄了,魏宁捧腹大笑。
不过她喜欢。
言罢,蘧凉玉瞧着魏宁脖间包扎的痕迹,恨恨安慰道:“你也别丧气,既然这药出自宫廷,繁花阁是有门路的,隔几日我托人打听,弄一瓶回来,总归不会丢下你不管。”
她并不知道,这伤便是魏峥伤的,可对魏峥的怨气已冲破天际,倘若知道了,不知要恨到何种程度。
魏宁爽快应下了,蘧凉玉好心好意,就算弄不回来,她也不会在意。
两人对坐着,闲话起汪府赏花宴的花样来。
魏峥自从繁花阁一行,便心神不宁,脑子中微宁的面容晃来晃去,恍惚中交杂着魏宁平静的眼神。
搅扰得他气息烦躁。
胸腔间郁气攒结,他甚至一瞬间,想抛却理智,冲到魏宁面前,确认她身份,问她到底是不是微宁?
可偏偏不能。
他未曾冒出方才想法之前,魏宁是何人,所求什么,对他来讲,无关紧要,一旦触及到他的利益,是能立即铲除的存在。
但她是魏宁的假设一经现身,疑问接踵而来,便一发不可收拾。
他怕魏宁是微宁,又唯恐她不是。
翌日。
不同于前日晴朗无风的好天气,半夜起了阵风,清晨阴冷的风,顺着廊下窗户侵入室内,外间阴云密布,风声鹤唳,寒气入骨。
魏宁怕寒,借着养伤闭门不出。
年节将近,京都权贵对花卉的需求,也逐渐旺盛起来,蘧凉玉脱不开身,不能时时看顾到魏宁。
不听魏宁劝阻,留了梁妜在她身旁。
魏宁正慢悠悠用着早食,梁妜走来半关了窗户,递与她一张祥云描花的帖子。
“汪府下得帖子,邀娘子过府一叙。”
还是用的老一套说辞,商议花样摆式,她不禁回想起昨日。
昨个天□□曙。
繁花阁掌柜冯娘子火急火燎来敲魏宁门,递给她一张钧贴。
——鸿胪寺主簿汪府遣人送来,加盖汪大人私印的帖子,偏生走了汪夫人的关系送来。邀她过府裁定三日后赏花宴的花样品种,以及布局排列。
汪大人的私印。
——推辞不得。
官宦诗酒茶会、赏花插花,向来都是提前交由管家托付繁花阁,样式品种更是早在半月前就出了草样。此后当家主母或亲自,或遣管家嫡女巡视掌眼。
一般十日就定下详细章程。
难免奇怪,十日前便商定好的,搁到今日重提,未免仓促。此外,赏花宴属府宅内务,向来由主母裁决。
过了汪府才知,原来汪夫人得知,魏宁几日前养出一盆牡丹,寒冬腊月枝叶繁茂,亭亭玉立,其花大如丹盘,光华夺目。搁在莲花池中,盈盈水色映了剔透琉璃,一尊美人雕般模样煞是好看。
汪夫人当即大手一挥,封了银钱,打赏魏宁。
将这尊琉璃牡丹留下,当作赏花宴压轴,取了个“碧琉璃”的雅名,登上赏花宴的压轴舞台。正如魏宁所筹谋,这盆赶着年关打响名声的牡丹,花落汪府。
瞧当日情景,汪夫人可是满意的不得了,为何今晨又下帖子?魏宁难免厌烦纠缠事多,确认帖子并无汪大人钤印,又细问了一番,得知帖子是汪夫人贴身女使送来,马车已等在前门外。
当即将人请进后院,拖着病体脚伤,好言好茶款待一番。好歹那女使是个通情达理的,听了魏宁一番抱恙的说辞,又细细询问“碧琉璃”养护事项。
客气寒暄一番,也就回去了。
魏宁本以为事情道这儿算落幕,孰料并未到此为止。
约莫辰时过半,又来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