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老黄来的时候,陆子规尚还睡着,可敏锐的沉泥却已经是醒着的。

    沉泥耳力过人,已经听到了那隐约宛如女鬼的哭泣,她睁开眼睛。再过半个时辰,陆子规就会起床,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何事,只是这些事应该陆子规自己去发现。自己如果着急戳破是否僭越?尽管在陆府的日子里陆子规对自己不错,只是自己却还应当不要注意越过不该越过的界限。

    老黄进了西院,声音放大喊醒两个孩子:“少爷,沉泥快起来。”声音依然稳妥听不出丝毫的异样:“今日老奴告假,带你们两个去庄子走走。”

    沉泥伪装出刚睡醒的样子,惺忪着眼打开门,看到同样睡眼惺忪的陆子规。在老黄的操持下,两人快速装扮好,就随老黄一起从后门出了陆府。

    沉泥只装作什么也不知,她看着陆子规,陆子规的脸上看不出情绪,她也不知道陆子规是否知道。只是如今这幅场景,那就只当是开心出行即可。

    老黄在马车前驾车,今日没有车夫。老黄倒是哼着小曲,俨然心情很好的样子。

    只是出来的实在是太早,外面的街上十分安静,转过一个街角,路边有支着小摊在卖馄饨的,老黄停下马车,招呼车上两个孩子下车。

    热气腾腾的馄饨摆在面前,散发出热气。沉泥将一个送进口中,顿时温暖从身体内向四肢蔓延。惊奇地发现味道竟然还不错。三个人便埋头吃起来。

    看他们吃得这样香,摊主笑着向老黄搭话:“老人家,一大早这可是要带着两个孙儿上哪儿去?”

    “我要带着他们去乡下庄子里去,可不得赶着早去?”老黄也笑着,对于两个孙儿的事并不否认。说完慈爱地看着沉泥:“我这个孙女儿爱吃甜,把你的糖糕再给孙女儿装上两个!”

    摊主应一声,将两块糖糕裹在油纸中递给老黄。

    肚子里装着了热腾腾的馄饨,再上马车的时候沉泥就犯了困。不知道是马车摇晃带来了睡意,还是老黄的慈爱真的让沉泥有了亲人的感觉,沉泥怀中捧着糖糕,头倚着马车内壁,慢慢地竟真的睡了过去。

    陆子规虽然是外出,却在包中带了书本。在马车上正慢慢翻看着。突然一个沉重的东西压在了膝上,仔细一看原来是睡着的沉泥顺着马车内壁滑落下来,头恰好放在了陆子规盘起的膝上。

    陆子规不为所动,继续看着书,只是良久又慢慢放下书,细细打量着沉泥。

    仆婢之身又因着年纪小,沉泥上下没有任何的装饰,头发只是简单挽成一个方便干活的发髻在脑后。即使睡着,眉眼轮廓依然美得。陆子规的心中一动:在陆府进入了外人以后,其实自己的心中是排斥的。就连着这小丫头他也是不愿的——读书之人,贴身伺候不用书童,却用着一个小丫头,这岂不是好色之人?

    父亲一派严肃,说完此事后便拂袖离去,并不等他的意见。只有从小带大自己的黄伯伯心平气和对自己说:“这小丫头是个命苦的丫头,世间已无亲人。若是你能善待这个仆婢,也是她的福气。若是你不愿意,她只能去伺候你父亲。”陆子规想想父亲那一派活阎王的作风,想着一个小丫头跟着父亲,岂不是天天受苦,这才勉强同意。而自己已是十分依赖的黄伯伯如此喜爱这小丫头,自己也就不免对她好了些。

    只是越相处,竟越发现,刚见以为有些呆傻的小丫头其实十分聪颖,对很多事都极有看法。两个人越相处越亲密无间,这后来的小丫头竟像从小与自己长大的妹妹般了。

    就这样任由沉泥睡在自己膝上,陆子规将马车内的一块毛毯盖在沉泥身上,继续拿起书看着。

    时间也许是过了很久,马车“吱呀”一声停下来。老黄掀开马车的门帘,一眼就看到沉泥睡在陆子规膝上,身上盖着毛毯,而陆子规则是看着书的画面。老黄脸上的笑容十分真挚,倒是陆子规非常不自然,放下书,推醒了沉泥。

    “到了,下来吧。”老黄招呼着。陆子规脸上有些别扭,沉泥则什么不知道,只是怀揣着糖糕下车。

    下了马车,两个人看到的便是一望无际的田地。老黄一边给马儿喂着草料一边说:“陆将军清廉,这片田地是陆将军唯一的乡下田产。庄子里的人家皆是战中失去丈夫的孤儿寡母老父,将军把他们安置在这里。收成看天,并不强求,也是给这些人一些出路。”一边用手指着身后:“你们身后,便是小山。将军给这山包起名叫小山。将军也说了,等到时机成熟,他便也要解甲归田,到小山来。”

    陆子规和沉泥同时回头,身后果然是一座小山。只是山虽小,却满是树枝,如今季节,山上一派凋敝,只是从那些纵横交错的树枝,不难知道夏天的时候,这小山该是怎样的生机勃勃。

    老黄喂好马,便带着两个孩子沿着如今一无所有的田梗上走动着:“这是将军并不为人所见到的一面,他悉心守护着所有在战场上失去珍宝的人。”

    听出此话另有深意,陆子规不以为意:“他是北齐赫赫战功的战神,还能怜惜战中的可怜人?这些可怜岂不都是他造成的?”

    “少爷,你有所不知。这世界上多的是阴差阳错、事与愿违啊!”老黄意味深长长叹一声。陆子规并不在意,加大步伐朝前走去。沉泥心中一动,走上前搀住老黄的手臂,老黄笑着侧头对沉泥说:“好丫头,少爷还是孩子脾气,虽然在外头总是谦谦君子,可是心里有事,往后你慢慢地开导着他。”

    沉泥心中想的是:少爷和仆婢,何来仆婢劝主子的?只是怀中揣着糖糕,在看着老黄脸上的皱纹,沉泥说不出拒绝。只好低低头。

    没得到自己想要的回答老黄也不在意:现在的自己是越来越年纪大了,从小就跟在陆清泽身边,照顾着陆清泽,看着比自己小的陆清泽娶妻又生子,又丧妻。一生走来,他对陆清泽早已不是普通的主仆,而是亲人。他将自己作为陆清泽的哥哥那样去照顾着,而陆子规更是像自己的儿子般。可是现在世事越来越复杂,不再是老黄能够看懂,他感受到的少爷对陆清泽的隔阂,可是自己却开始无能为力。他担心的是,倘若有一天,自己撒手人寰,陆清泽该怎么办?陆子规又怎么办?

    三个人围绕着田埂走一圈回到马车面前,沉泥气息稳当,陆子规面色稍有些红晕,而老黄则是气喘吁吁。陆子规担心地问:“黄伯伯,你怎么了?”老黄摆摆手:“不碍事,年轻时候不知道保养,这是落下的病根。不碍事,你俩可不许笑话我啊!人老了都是如此。”陆子规皱起眉:“伯伯这是什么话。你可得好生照顾自己,我爹那人你知道,没有你,我都怀疑我是他捡来的。”老黄迎着沉泥满是担忧的眼睛安抚两个孩子:“好了好了,老身知道了。一定保养。好事在前,我可得加油。”

    虽然不懂老黄口中的好事为何意思,但是老黄这么讲了两个人都暂时放下心来。

    老黄架着马车:“回城刚好是正午了,老黄我今日大方一遭,请少爷和丫头去同福酒楼尝尝。”引得两个孩子大笑起来。

    同福酒楼算北齐都城里较大的酒楼了。特色就是三层建筑,中间镂空一楼是台子,戏曲、说书、琵琶、古琴轮番着来,客人们环绕而坐,便能在享用美食的同时听曲说书。而这间酒楼颇有特色之处就在于,一楼大堂只供应瓜子干果,二楼则是一般官宦人家,三楼则是权贵。一楼大堂仅是些长条板凳并些桌子,一般人家一壶清茶瓜子点心就是半天;二楼的装潢则高级许多,顺着大堂旁边的台阶而上;三楼则全是雅间包厢,即便是临台,也有一扇屏风,而上往三楼的通道则是后门另一处。

    如此一来,同福酒楼雅俗共赏,三教九流皆在此汇集,于是常年高朋满座热闹非凡。

    陆子规一向不喜出门,有也是书坊,而沉泥更是自小在西楚宫中,很少到民间。两人一进来便惊叹于同福酒楼的精思妙想。一时之间站立在进门处的大堂,细细打量着。

    迎上来的小二看着看似普通的三个人:一个老的衣着普通,女子尚年幼能看出美貌不凡只是周身连一件首饰也没,唯一看着有些尊荣气度的男子此时也站立在大堂中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小二一时拿不准该往何处招待这三人,一楼大堂又恐男子有身份得罪客人,二楼又担心这三人不知规矩付不起。一时小二也纠结在了原地。

    老黄也不气恼,拿出钱袋子一晃,小二连忙堆满笑容:“三位客官二楼有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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