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去傅家

    周芜君租给孙希希那间房,是堂屋右侧那间。

    她从单身宿舍搬过来那天,这间房与她之前参观时相比,已是大变样。

    不仅窗明几净,打扫得干干净净,窗户上还挂上了印绘着小雏菊图案的窗帘。

    老式书桌上也讲究地铺了同色系的桌布,桌布边缘还用棉线手工勾织了边纹。

    房间里除了张1米2的木床,还有个洗脸盆架、五斗柜和双门红木衣柜。

    完全够她日常使用了。

    在这个时代,能拥有一间自己单独的房间,面积还这么大,孙希希是真的满意。

    她拿出张大团结,塞到周芜君手里:“婶子,这是这个月的租金,你看够不够?”

    周芜君反手就给她塞回衣兜:“你肯住过来,就是帮了婶子的大忙了,还提什么钱不钱的。”

    她心里其实是有些愧疚的,人家一个刚工作的年轻干部,凭白就被拉到了自己这条烂船上,陪着自己经风历雨……

    孙希希又把钱翻出来,塞回周芜君手里,还捏着她的手不准她再回塞:“婶子,哪有蹲点干部不付借住那户人钱粮,白吃白住的道理?你不收我的,旁人肯定会觉得我是仗着干部身份,占老百姓便宜。”

    她笑容粲然地跟她提议:“你要实在觉得不好意思,就招待我吃顿午饭吧?”

    周芜君也就不好不收下了。

    她说:“你就是不提这茬儿,婶子也要好好给你做顿饭的。”

    昨晚她就在河沟边设饵,抓了不少昼伏夜出的野黄鳝,把它们放清水里吐沙泥。

    她动作利索,把鳝鱼头摁死在菜板上一处凸起的钉子上,捋直鳝身就给它自肚皮剖开,再卸骨斩片去头。

    刀法行云流水。

    一小盆黄鳝很快就变成了血片。

    孙希希看得赞不绝口:“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婶子,你这身手不凡呐。”

    成功让周芜君抿嘴笑了起来。

    她笨手笨脚帮不上忙,想起周芜君爱喝咖啡,就自告奋勇去调了两杯咖啡,还给里面加了上回自友谊商店买到的巧克力糖浆和稀奶油。

    唔,勉勉强强……算得上摩卡?

    周芜君看到她放了这么多名贵材料:“这不加牛奶,可太可惜了……”

    又去生产队买了碗水牛奶。

    水牛奶口感醇厚,再配上巧克力糖浆和奶油,那口感是真绝了!

    两人都喝得满足不已。

    孙希希还想再调配,被周芜君哭笑不得地制止了:“你再弄,今天午饭都吃不成了。”

    周芜君拿清水把鳝片的血水洗掉。

    再取盐搓洗去腥。

    搓完,还要拿面粉再搓一遍。

    最后,于焯水时添盐加醋。

    她说:“你别看步骤复杂,这么做能完全把黄鳝的泥腥味去掉,又能完整保留住它的鲜美。”

    她说的时候,心情是有些忐忑的。

    为了更好地服务周家大小姐,她曾被命跟随府里养的名厨学艺。

    大小姐院子里的小厨房,就是她在掌勺。

    但这些经历在贫-下-中-农眼里,却成了“狗腿子”、“穷讲究”之类的指摘。

    她只是想好好慰劳这个将陪自己经风历雨的小姑娘……

    孙希希面露惊讶:“你连这些都懂?我就说你身手不凡吧,你祖上该不会是哪个菜系的开山祖师吧?”

    她是懂当捧哏儿的,一句话就化解了周芜君心里的紧张。

    周芜君笑着说:“瞧好了,我给你露一手响油鳝糊!”

    “这不是海市名菜吗?”孙希希故作好奇,“听说炒好了,筷子立上面都不会倒,真能立啊?”

    捧得有板有眼的。

    周芜君卖了个关子,没答。

    先拿猪油、葱花和姜末煸香,再加料酒、生抽和少许清水以文火煮透。

    最后是大火翻炒至鳝段微卷,就成了。

    但这道菜真正的灵魂,在于浇油上。

    周芜君拿猪油、葱油和麻油下锅过火混合,“哗啦”一声,把滚油淋到鳝段上。

    “滋滋”油声和香气喧腾而起,那叫一个色声香俱全!

    孙希希眼睛都瞪大了。

    这个年代敢用这么多油和调料做菜,连面粉都舍得浪费在搓洗鳝鱼上,这果然是大户人家出身啊……

    心里又有些小感动,知道人家再是见过世面,私底下自己做饭时肯定不带这么浪费的。

    周芜君递了支筷子给她:“试试?”

    她往菜里一戳,嚯,还真立住了!

    周芜君就催促着她快尝:“赶紧吃,等会儿油温降下来了,就不是那味儿了。”

    一尝之下,方知厉害。

    鳝段皮软肉弹,带着料酒的酒香,却没有料酒的酸味。

    勾的浓芡,成菜却没有汤汁。夹到嘴里还烫嘴,但那烫给人一种“这菜本来就该这么吃”的感觉,与微甜咸的滋味融入窍中,只觉好吃得天灵盖都快被那鲜气顶起来了!

    两人就这么在灶房里站着吃饭,吃得闲适随意,心情也随着蒸腾的热气飞扬起来。

    周芜君难得打开心,跟孙希希聊了自己为什么不结婚的事。

    跟“心系亡夫”毫无关系,她只是不想再嫁了。

    就算是下人,下人和下人也是不一样的。

    她亲娘是周府太太跟前的得力管事,她亲爹是周家粮店的掌柜。

    这让她这个周府家生子,打出生就与别人不一样。

    她的吃穿用度几乎顶得上半个小姐,就连陪大小姐念书,都是能拿到入学资格,有学籍的那种。

    大小姐也因念洋学的关系,态度很是开明,与她姐妹相称。

    她一度以为,她真是她的姐妹。

    直到某天,太太突然把她叫去,说府里已经给她指了一门亲事,要她嫁给府里的账房。

    她那时已经有心上人了,便心情糟糕地去向小姐求助。

    一向待她和气的小姐,那一刻语气却极尖酸:“为什么你会觉得自己有嫁人的自由?是我待你太好了,让你忘了自己的身份?”

    她娘也骂她:“你要晓得感恩。我跟你爹的卖身契是死契,你从一出生就是奴仆命,主家根本没必要待你这么好的。”

    “你现在读了书,翅膀硬了,还想嫁出周家当普通人?你命都是周家的,你去问问官府,你有没有这个资格?”

    她那一刻才懂,原来下人就是下人。

    她和别人没什么不同。

    她最终还是听话地嫁了,但她知道自己心里有什么东西枯萎了。

    她男人念的是中式私塾,跟她念的洋学全然不同。

    嫁了之后,她连二门都不能迈,像只坐井观天的青蛙,只能看到头顶上的那片天。

    而记忆里,念书时的自由快乐,更是每每回想起来,都像刀在割那时形同坐牢的自己。

    后来,她男人死于死忠护主。

    她也于半夜时,冒着风险将被关押的大小姐偷偷放走。

    她想,她这辈子也算是报了她的恩了吧?

    她跟孙希希说:“我是真的不想再给自己找个老爷服侍了!”

    她每天早上得侍候小姐穿衣穿鞋,洗脸吃饭,在那之前还得侍候起得更早的她男人穿衣穿鞋,洗脸吃饭。

    嫁人于她而言,不是过日子。

    根本是给自己多加一层下人身份,还是不给月钱,被限制人身自由的那种下人。

    孙希希听得无比赞同:“对嘛,干嘛非得给自己找个爷?难不成结婚还是奔着拉低自己的生活水准去的?那些男的自己肯当免费佣人不?”

    周芜君立马把她引为知己,诉苦道:“可不是吗?再说了,这边的男人几乎都不识几个字,你说我要跟他们结了亲,能说到一块儿吗?”

    说不准,连卫生习惯上彼此都看不顺眼。

    有些男人是真不讲究。

    她听说,铁柱他爹就曾为了恶心自己媳妇,故意喝醉酒尿在床上。

    传这件事的石头妈,说得还挺生动:“他非说他媳妇偷人,喝醉酒就往地上躺!他媳妇拿床单子把他裹了,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人拖到床上,你们猜咋的?他那尿隔着裤衩子就尿出来了,尿得整个被子褥子全湿透了!”

    “大冬天晚上呐,那雪都还在飘!把他媳妇气得抹眼泪!可不管他,他得冻死!只好边哭边给他换干净的,自己上外面在雪地里洗衣服洗被子,把自己给冻到发烧……”

    孙希希听得脸都发青了。

    别的能忍,这不爱干净的毛病是真忍不了!

    她抖落一身鸡皮疙瘩,问:“这种男人应该是极少数吧?不可能都这样吧?”

    要都这样,她都恐婚恐育了……

    周芜君跟她说:“那可就难说喽。就说我家死老头子吧,在娶我之前,他一个月都不带洗一回袜子的。实在脏了,就在脏的里面挑干净点的洗。有回他放盆里的袜子都长菌子了!”

    这是成亲后,他自己告诉她的。

    两人聊得酣畅淋漓。

    孙希希从傅家出来时,还撞见了隔壁李老太,后者那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

    她还笑眯眯跟她打招呼,吓得李老太干巴巴地回了她一句,转头就躲进了门里。

    不过,有这么个眼线摆在隔壁,孙希希估摸着,隔不了多久,田横生就得知道她搬过来的事。

    她不惹事,但她也不怕事。

    于是下午上班,她就径直去了田横生的社长办公室。

    她人未到,声先至,笑着嚷嚷:“恭喜田社长,贺喜田社长,您马上就要有个‘英雄妈妈’弟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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