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小树林托老

    赵春花得了函授这个好处,这会儿乖觉得很,嘴甜地对周芜君说:“婶子,你这手艺也太厉害了。这绿豆糕怎么做的呀?教教我呗?”

    就把周芜君拖离了战场,往灶房那方走。

    孙希希自诩是傅佑平的姨辈,也想给两个年轻人留独处空间,可又担心这俩再出点什么问题。

    只好假装美滋滋在那儿吃糕点。

    倒是唐棠这回聪明了,知道挑人感兴趣的打开话题:“你看最近的报纸了吗?印国居然给咱们政府写信,要求把12.5万平方公里的藏南地区划给他们。这也太无耻了。”

    傅佑平本来就忧心这事,再加上对她略感歉意,顺势接茬儿就跟她说起这事的起因来。

    唐棠一听就急了:“哪有这种道理,没经咱们国家同意,他们西方列强就把咱们的领土划给别的国家?!”

    藏南是在旧政府时期,单方面被列强划出去送给印国的,那时国力薄弱,老蒋哪怕再怒,也只能怒一下而已。

    根本无力反对。

    导致现在印国觉得这根本就是我的领土,你华国凭啥还驻扎军队?

    傅佑平感叹一句:“弱国无外交啊。”

    这也正是伟人宁愿放弃所有旧时期已建立的外交关系,断过后再重建的原因。

    出于隐忧,他的话比平时要多好几倍。

    旁边的孙希希,一看这两人有戏,把脑袋埋得更低了,原地表演什么叫埋头苦吃。

    连嚼东西的声音都很低。

    生怕影响到他们发挥。

    等他们聊得更起劲了,她再悄眯眯起身往门口走。

    她都已经快走到门口了,突然听到凳子腿划拉在地面上的刺耳声音。

    回头一看,傅佑平竟也站起来了!

    唐棠满眼莫名,没从傅佑平那边得到解释,又望向孙希希,眼里满是“我说错什么了吗”的疑问。

    孙希希也马上向傅佑平投去“对呀,她做错啥了”的疑惑眼神。

    傅佑平想跟她解释什么,最终还是扔了一句:“抱歉,孩子从昨晚就有些不舒服,今天又非得出去摘野菜,我得去看看。”

    就这么走了……

    走了……

    了……

    孙希希简直不晓得该说他什么才好,谁家孩子不舒服,父母还让去摘野菜的?

    说谎都不会说!

    看着唐棠眼尾又开始泛红,她只得过去睁眼说瞎话:“可怜天下父母心,孩子也就是有点小感冒,这不,这么久了没回来,他担心着嘞。”

    可唐棠就算再傻,一而再、再而三地遭受冷落,也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了。

    她难堪又尴尬之下,很快就跟孙希希告辞。

    孙希希心中愧疚,一路送了老远,也哄了老久。

    最后唐棠自己都不好意思了,反过来安慰她:“没事的,希希姐,不就是人家没看上我吗?相亲没相成的,多的是,也不差我一个。”

    孙希希心里更愧疚了。

    回去就守在大门外,等着傅佑平回来给她个说法。

    可傅佑平像是生怕自己回来早了,还得面对唐棠一般,迟迟不归。

    孙希希越等越气,等了两个多小时,才看到他怀里抱着病恹恹的小和平,出现在道路的远端。

    她怕惊动周婶子,干脆自己迎过去,把他截停在半道上。

    然后怀抱双臂,以一种兴师问罪的气势,挑眉看他:“装,你再装。”

    傅佑平拍了拍小和平的屁股:“不用装了,你姨来发落我了。”

    小和平闹不懂“发落”是什么意思,撩起一边眼皮偷看爸爸。

    没看出名堂,又撩起另一边眼皮偷看孙希希。

    结果费了老鼻子劲儿,两只眼睛也没法儿同时看向两个方向!

    他这才在爸爸的轻声驱赶下,一步一回头地往家的方向走。

    等确定小和平踏进家门,孙希希撂下一句话:“跟上。”

    把人引去了附近的小树林。

    一进小树林,孙希希就开始喷人:“你到底在想什么?你瞧不上人,你就不能事后告诉我这个媒人,让我去处理?女孩子本来面皮就薄,你还当场给人难堪。这事儿传出去,你以为就她没脸?你名声也一样难听,我告诉你!”

    傅佑平沉默了两秒,道歉:“是我做得不好。”

    他该送完糖水橘子就走的。

    是他行为失当,弄得人家误会了他的意思。

    孙希希更气了:“你也知道是你错了?唐棠肯跟你相,就是愿意接受长期异地分居,肯给你带孩子的意思!军婚出问题的几率本来就大,遇到这么个心思单纯,又不会给你戴绿帽的姑娘,你还摆架子?!”

    傅佑平不说话了。

    孙希希有点抓狂:“怎么不说话了?你说话啊!”

    他还是不说话。

    孙希希:“大爷,你说点话好不好?还要我求你啊?”

    傅佑平终于开口了:“我没打算结婚。也请你以后都别再给我介绍对象了。”

    这句话像颗炸-弹,直接把孙希希整个人都给炸飞了!

    孙希希下意识反驳:“骗鬼呢你,你明明……明明……”

    他明明娶了原女主的!

    可她发现这话没法儿说。

    难不成她能假装神棍,告诉他“施主,吾观汝印堂发红,该是喜事临近,主大婚之兆”?

    还是她能告诉他真话,说你其实是个纸片人,是一本传记小说里的男主角。我看过整本书,知道你后面会结婚?

    想到原女主那个被抹杀的血淋淋例子……

    原女主出个轨,就被抹杀了。

    她要是让他连婚都结不成了,让这本书连个女主角都没有了,岂不是更该死了?!

    她想得肝儿都发颤,只得柔和了嗓音,求着哄着:“你看,等你上前线了,你总得有个体己人,替你照顾好你妈,还有两个孩子吧?”

    她说:“这回是我唐突了,没有征求你的意见,就把人带上门来相看。要不,你仔细给我讲讲,你是喜欢漂亮的,还是性格好的?有文艺气息的,还是接地气的?还有什么别的要求不?”

    傅佑平深吸了口气,耐着性子再度重申:“你听清楚了,我,不,想,结,婚。”

    孙希希简直像听到自己的死刑判决书的现场宣读!

    她捂着胸口,当场给他表演了个“震惊得倒退三步”。

    然后不敢置信地问:“你知道你妈这五年来,过的是什么日子吗?你妈已经40多了,跟咱们国家目前的人均寿命差不多。她这把年纪了,你还打算让她帮你带小孩?!”

    傅佑平情绪一下子沉落谷底,愧疚压得他眼帘半垂:“我知道我对不起我妈……只要我没上前线,孩子我会自己抚养的……”

    本来铁骨铮铮的人,竟在提到母亲时露出了脆弱。

    这下,孙希希也不好意思追着他“打”了,只沮丧地问:“真不结?”

    他摇摇头:“不结。国家要打的仗太多了,我回不来的。我妈已经被我害苦了,何必再去多害一个人?”

    她想告诉他不会的。

    可她根本无法轻巧地跟他说出“你会数次穿越生死线,活到90多岁,亲眼见证祖国的繁荣昌盛,亲口对志愿军烈士纪念碑说‘这盛世如你们所愿’”这样的话。

    是的,正因她来自后世,所以她无比深刻地知道,他说的“要打的仗太多了”是什么意思。

    这个年代,华国因为跟着苏国老大哥走,而被西方围追堵截。

    对岸老蒋也蠢蠢欲动。

    可惜老大哥不懂华国人对于独立自主有多大的渴望,竟提出要在华建它的军-用长波电台,在华国领-海组建苏华联-合-舰-队。

    它想把华国变成它的军事基地。

    一如后世的棒子国与ML国那样。

    老大哥的提法,触碰到了华国人最深刻最沉痛的伤口。

    八-国-联-军-之-耻犹在目,英-法-美-租-界之恨犹未消,小日子的大屠杀还在噩梦中翻滚。

    独立自主早就成为华国人骨子里的信仰。

    于是,华国拒绝了老大哥的提议,选择同时面对来自美-苏两大超级大国的核-威-慑和核-讹-诈……

    这个时期的深山僻壤建工厂和各种防空洞,就是为了防止被人一锅端。

    更别说在美-苏的暗中支持下,邻国也各种挑衅,妄图瓜分蚕食华国的边境线……

    孙希希在心里数了数,华国从建国起打了多少次仗。

    越数心越凉,突然就觉得,傅佑平认为自己回不来了是很自然的事。

    ——建国前,我国的民族工业早就被摧毁殆尽。他们上前线拿的那些落后武-器,怎么跟别国比?

    不过是凭着“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的信念,硬生生冲上去拼命罢了……

    孙希希是自私的。

    但不等于说她就不爱国。

    想到国家曾经遭受的那些苦难,她眼眶都有些湿润了。

    傅佑平完全没料到,刚刚还对自己苦苦相逼的人,现在竟因自己区区两句话,眼眶里就泛起泪光来。

    他有些惊讶,但同时,心里又生出一种被深深理解的快慰。

    因这理解,他忍不住出口托付:“要是我回不来了,我妈就拜托你们妇联办了……”

    他在说遗言……

    古有刘备白帝城托孤,今有英雄小树林托老……

    意识到这点的孙希希,立马想起了老式黑白电影里,董-存-瑞舍身炸-碉-堡,黄-继-光舍命堵qiang眼的身影……

    还有后世热搜上,抗-战老兵坐在战友墓前的孤寂悲伤身影。

    ——“躺着的是烈士,坐着的是英雄”……

    她的情绪一下子崩溃到飙眼泪!

    傅佑平:?!

    他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你怎么了?你别哭啊……”

    他把自己刚刚说的话全回顾了一遍,好像也没什么能令人崩溃大哭的成分啊。

    他无奈地陪她一起蹲下,也不太懂该怎么劝,只能一遍遍说:“别哭了,好吗?别哭了……”

    可孙希希受到的爱国主义教育太深刻了!

    她越哭越伤心,心想,世人皆求生,咱们最可爱的志愿军战士却在为死亡做准备。

    她想起电影《死亡诗社》里的一首诗:

    “我步入丛林,

    因为我希望生活有意义,

    我希望活的深刻,

    吸取生命中所有的精华,

    把非生命的一切都击溃,

    以免当我生命终结,

    我发现自己从没有活过。”

    默念的时候,她身上甚至起了一连串细小的鸡皮疙瘩。

    这一刻,她深深地和他共情了。

    她想,她宁愿冒着被抹杀的危险,也不肯当一个书里的“傅孙氏”,不肯当只是“孩儿他妈”、“平子他媳妇”的女人,不正是因为她不希望发现自己从没有活过吗?

    她看着他坚毅的面庞,那上面有着跟她一样,甚至更深的执着。

    她忽然就觉得,被抹杀也不见得是什么大事。

    她“噌”站起身来,拍着他的肩膀,许下承诺:“你妈就是我妈,你放心地去吧,家里我会替你照顾的!”

    傅佑平:……

    他迷茫地看着她,头顶聚起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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