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潮

    本来以为她病得起不了身了,大门口碰了个正着,见小表妹面色红润,实在不像是病重的样子,尹子清心里就泛起了嘀咕。

    尹子清毕竟是尹相之子,昊阳尹氏出身尊贵,在京中颇有名气。司无忧认得出他,但与他不熟,拜别了沈郁离,远远冲他一礼,随便意思意思就拍屁股走人了。

    待她走远,尹子清眉头微皱,看着沈郁离问道:“刚才那可是荣昌商号的姑娘?”

    沈郁离点头,“正是司家的长女司无忧。”

    “商户之女,阿离与她私交过密,可是有些辱没了身份。”

    他这话听着像是规劝,入了沈郁离的耳里可是让她极为反感。她气不过,反驳道:“商户怎么了?做生意又不是贪赃枉法。无忧性子爽快,人又有趣。我很喜欢。”

    “商人重利轻离别。白居易诗中都这么说。阿离,你太轻易相信别人了。”尹子清看她不大高兴,又说:“士农工商,商排最末。你是天家血脉,怎能和她这种出身的人为伍?让人见了,又会有人说三道四了。”

    他这一说,沈郁离更不爱听了。

    “是非终日有,不听自然无。如果真有人那么无聊喜欢嚼舌,就让他们说去。与我何干。”

    “阿离……”尹子清说不过她,只得摇着头长叹一声。

    “表哥来找我,是特地来教我择友的吗?”沈郁离不想再听他那套说教,语气也不大好了。

    她这一问,尹子清倒是突然想起自己是来探望的,连忙说道:“听磬儿说你病了,特地来看看你。”

    说这话的时候,他倒是十足的温柔体贴。尹子清本就生的一副好相貌,一放软了语气,更显得风流儒雅。京中那些高门贵女,芳心暗许的数不胜数。偏偏到了沈郁离这里,屡屡遭遇闭门羹。

    见他是特地来探望自己的,沈郁离多少有些过意不去。于情于理,还是得请人入府坐坐。磬儿沏了壶新茶,沈郁离本就只想寒暄几句,不知怎的,两人就聊到了国子学。

    “莫老先生的确是有风骨,可惜太不懂得变通。不然他任国子祭酒这么多年,可以说是桃李满天下了,早该高升了。”尹子清说着端起茶盏轻轻晃了晃,并没有马上去喝。

    “人各有志。或许莫老先生志不在高升呢。”沈郁离说着眉头又微微皱起。

    “说是这样说,朝中真不在意高升的能有几个。自诩清高,大多不过是做给别人看的罢了。莫老先生今年八十有八,他学生的官阶都比他高了,人非圣贤,真能不在意?”

    沈郁离摇了摇头,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刚好尹子清来找她,其实也是有其他事情要说。

    “阿离,这些□□中都在忙着万寿节的事情。我想等万寿节过后就来府上求亲。”

    这话一出,沈郁离其实惊大于喜。她本能的抗拒成婚这件事,脱口而出,“我还不想考虑婚事。”

    “为什么?”尹子清皱眉问道。

    “我父王刚答应过我,去求皇伯父让我做国子学中第一个女弟子。”沈郁离本不想提这事,但话说到这里,她也没什么需要隐瞒的,便就直接说了出来。

    尹子清闻言先是一怔,随后又摇头一笑。“阿离想学什么,何必要去国子学?在家中聘请名师来教就好,还省去了抛头露面。”

    沈郁离轻叹一声,不想再与他多说了。魏王沈洵一向极为重视儿女的教养。从小就聘请名师教导。在做学问这方面对一双子女也素来是一视同仁。若说诗词策论,尹子清甚至都不见得能与她相比。她想去国子学,一是想拜莫老先生为师,学修身、齐家、治国之道,二是想知道那篇《富民论》到底为何条条皆不可行。

    本来无忧回来了,她还挺开心的。和表哥坐了一会儿,沈郁离心中又烦闷了起来。尹子清提出了求亲,她倒是有一个一直无法解开的疑问,正好趁此时问了出来。

    “表哥为何想要娶我?”

    尹子清决计没有想到阿离会问这话。着实呆愣了一会儿。其实沈郁离会这样问也有道理。京中那么多高门贵女,倾心于他的也有不少,为何一定要娶她呢?

    尹子清斟酌来斟酌去,好久才答道:“许多人仰慕我,说到底不过是因为我的出身。阿离不一样。你眼中,我就只是表哥而已。”

    沈郁离忽而觉得有些悲哀,“可是,我眼中,你就只是表哥而已。又怎能做夫妻呢?”

    “阿离,我可以发誓此生只你一人,只要你能为我诞下嫡子。”

    他说这话的语气相当深情,沈郁离却更加抵触了。

    “我累了……”她说着轻叹一声站起身来,“天色也不早了,表哥快回去吧。”

    尹子清见她明显是送客的态度,也不便再做纠缠,只说让她好好考虑,又叮嘱了几句冬日天寒,保重身体云云,才依依不舍的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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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尹子清提出了求亲之后沈郁离安静如鸡了两天。琢磨来琢磨去,还是得先把国子学的事情定了,别打了水漂。

    那日父王答应等北疆战事一了就去和陛下说国子学的事,结果之后便没了下文。再三催促,也只说皇帝正为潘志平的事和太子大发脾气,不是提这事的时候。

    之前北疆战事告急不是时候,现在又不是时候。皇伯父是天子,大晏如今也不是什么太平盛世。今天有这事,明天有那事,那到底何时才是时候?但凡需要入宫面圣的事情,父王不靠谱也不是一两回了。沈郁离心想,不就是去求皇伯父准我入国子学吗?又不是什么家国大事,大不了自己去。

    但皇帝毕竟是皇帝,不是什么时候想见就能随便见得到的。她想要面圣,到了宫门却被告知陛下正忙于国事,今日实在无暇抽身。看来还真“不是时候”。沈郁离想了想,既然见不到皇伯父,不如去探望一下姨母。这种事求姨母帮忙总比等父王一拖再拖来的靠谱。

    来到凤仪宫时皇后尹舒华正在逗弄一只养在金丝笼中的小黄莺。那鸟儿羽毛金黄,叫声婉转,在笼中跳上跳下甚是可爱。上次沈郁离入宫时皇后正病着,今日再见,气色明显红润了许多,想来应是已经大好了。

    见到她来,尹舒华唤了声“阿离”,便招手让她免礼,近前说话。

    “姨母身子可是好些了?”沈郁离性子倔强,在京中是出了名的任性妄为,却偏偏长了一副乖巧模样,说话时眉眼弯弯带着一丝关切,看得尹舒华清冷如秋月的脸上也绽出个少见的笑容来。

    “有阿离挂念着,姨母早就好多了。”尹舒华说着拉她坐到自己身旁,“阿离可是特地入宫来探望姨母的?”

    沈郁离讪然一笑,垂着眸子呐呐说道:“阿离之前害德均哥哥挨了罚,想来给姨母认个错。”

    “这事不怪你。均儿做不出文章就让你代写,本就有错在先。”尹舒华素来严以律子,对沈郁离这个甥女却素来温柔。怕她多想,她又说道:“姨母知道你是想帮均儿的。那篇《富民论》姨母也看了。均儿若能有你三分才气,也就不用央着你来代笔了。”

    “可是莫老先生说写得不好。”

    “不好?”尹舒华一怔,随即问道:“怎么不好?”

    “不清楚……莫先生说‘来国子学便知。’”沈郁离拉了拉姨母的手,悄悄抬眸看她,“阿离想请姨母帮忙去求皇伯父,准我入国子学。”

    “好学是件好事。”毕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小姑娘,一说是来赔罪的,尹淑华就猜到定是有事相求了。大晏尚未有过女子入国子学的先例,听阿离说想入国子学,她倒也并不意外,只是不免感叹,“世人眼中,女子有夫君宠爱便好,再想些旁的就是不安分了。可要是什么都不做、不想,与这笼中的鸟儿又有何异?”她说着去看那镶着玛瑙玉石的金丝鸟笼,“男人的宠爱本就是最靠不住的东西。若是真心喜欢,怎会忍心使之愚,使之弱。”

    沈郁离闻言一笑,“那姨母是答应了?”

    尹淑华点了点头,却又说道:“不过……今日怕是不行了。太子因潘志平的事被禁足多日,今日才解了禁,正跪在建宁宫前恳求陛下宽恕。潘贵妃也陪着跪呢。”

    沈郁离这才知道所谓“陛下正忙于国事”所指为何。那日尹子清在邀月楼也提起过此事。当初东平侯潘元简手握重兵,潘氏门客遍布天下,风光一时无二。已逝的潘皇后与天子是少年夫妻。太子沈德启儿时也曾极受宠爱。往日种种一去不返。想到那日父王曾说过“天家无情”,沈郁离不禁问道:“皇伯父会见他们吗?”

    尹舒华轻轻摇头,一双凤眸透过雕花窗棂望向远处,“这时再跪又有何用?古往今来王侯将相有谁的功业是跪出来的?”见沈郁离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她又仿佛不经意般说起,“阿离以后也要帮着你德均哥哥才行啊。”

    沈郁离心中微微一动,随着姨母望向窗外。融化的雪水顺着屋檐缓缓滴落下来,像是在青空之下下着一场无声无息的小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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