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人

    是杀阵。

    血色浓重到不能视物。

    这一天的一切对祂都显得如此不可思议,更不可理喻。

    口腔里的软肉被咬得疼痛。

    那双操纵法术,布下法阵的手,不带力气地搭在他的胸膛。

    唇被舔舐。

    太离奇。

    感觉到另一个自己,在和别人接吻,与看到并感觉到另一个自己和别人接吻,视觉和感官造成两重刺激,二者是完全不同的。

    柔软。

    温热。

    潮湿。

    太离奇。

    祂看见另一个自己扣住那个异世者的后脑,低头吻了下去,以一种虔信的姿态。

    荒谬。

    祂平静地看着异样的一切。

    第一次有人对祂用杀阵。

    异世者的技巧很独特。

    法阵数目太多,显然她不追求符文面面俱到的细致,相反很粗糙。然每一个都凶猛异常。

    她不由自主地浮到空中,眼睛散着飘逸的红芒,黑发散乱地飘扬,遮住大半病白的脸颊。

    有液体从她充血的双眼,溢出眼眶流下。

    视界被血水浸透。

    神明指尖轻动。

    地面上的人如同一头被重伤的兽,因为法阵被破造成的反噬,弓在地面上模糊地呜咽。

    体内涌动在四肢百骸的灵力在让她绞痛。

    异世者的身体由创世神创造。每一根骨头,每一块血肉,都属于神明。

    它们不愿意对抗祂。它们只和祂共情。

    随着瞬息间变幻,抽筋拔骨的痛迫使她下意识用力仰起头,露出一张血路纵横交错的脸。

    周身有绯红色碎芒溢出四散。

    法阵被破的一瞬间,她借破阵的场面掩饰攻势。攻击法阵消逝的同时,数个符文诡谲异常的法阵取代了逐渐只剩下一点痕迹的攻击法阵。

    它们像失控的刀刃在空中疯狂来回飞动,像能割开空气。

    无规律可寻。

    神明不再无动于衷。

    鎏金色,如阳光下利剑出鞘反射的刺目。

    是光。

    璀璨得刺眼而绮丽。

    即使疼痛,仍让人仿佛中毒上瘾一样不愿移开视线。

    兰阿在安德鲁布下杀阵时,就准备阻止她。

    有人从身后抱住了他。

    他没有回头,所以就没有看见露可满是泪水的脸蛋。

    她哭得很可怜巴巴,像快被扔下的小动物,努力才能说出一句能让人听懂的话。

    “别......兰阿,别去。求你。”

    “你和她不一样,你不是异教徒,神绝不会审判你的。”

    .

    在劈天盖地的红光审判似的降下前,一段没有第三人所知的对话发生在二人之间。而发起者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得到一个回答。

    在万分紧迫的时机里,兰阿握住安德鲁的手腕,并不用力。然她的腕骨似已把他掌心硌得发痛。

    “你不回家了吗?”

    “我当然想啦。”或许因为时机不对,并没有预留给对话的时间,她很快回道。

    “但是我也想这么做。我接受了不属于我的规则与裁决,我接受了降于我身的痛与罚,我接受了帕切克的死亡。”

    “但是我不再想就这么看着一切发生了。而我只是这么看着:睁着我不愿睁开的眼睛,做正确的事,什么也不改变。”

    “兰阿,你何必问我呢?

    “我早就选好了。”

    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满目只剩安德鲁在骤风狂啸中好似飘摇的的背影。

    而他的掌心不知道什么时候空了。

    .

    “你救不了她的。那是......神啊......”

    兰阿早就挣开她向前走,露可只能看见他背部有骨肉凸出,冲破崭新挺括的衣服,长成丑陋的巨翅。

    他走一步的时间,背后的翅膀就拔出一截。

    露可站在原地,呆呆地望向他的背影,忘记反应。

    她脸上布满泪痕,分不出是因为兰阿而哭,还是因为被圣光刺激而生理性落泪。

    露可似乎忘记闭眼的动作该如何进行,她唯一能做的只有伫立在原地久久凝望。

    兰阿的巨翅挡住了大部分光束,让她不至于被圣光刺瞎。

    伊莉娜早就感觉到旁边的露可冲到前面,她咬牙切齿,挣扎后还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快地起身把她抓回自己身边。

    安德鲁感受到死亡压在她胸口上的重量。

    在空中毫无逻辑地飞舞的法阵光芒暴涨,随之而来是神明脚下化为紫黑色的巨幅法阵,足以吞天。

    安德鲁毫无征兆地从半空掉下来,像水池里失去浮力的鱼。

    安德鲁感觉到光束快要穿体而过。那重量越来越让她濒临窒息。

    露可像极了傀儡娃娃,被伊莉娜拉去跪下,仍抬头看着一切。

    黑发的异教徒安谧地在巨翅下失去意识。露可多年后回想起一切,只有巨翅扬起时遮天蔽日的昏暗,漫天遍野缄默不言的乌青羽毛。

    还有紫色时涨时灭的光芒,像人在哭泣。

    那个本该受死的异教徒明明昏迷而一无所知,残留下的符文却在悲泣。

    那个有着青年一样的高大和成熟,少年一样的双眼和干净。

    那位兰阿大人,那位兰阿先生。

    无预兆地光临了她的世界,更无预兆地抽离。

    露可那时目睹他一步步远去,背后渐渐生出骇人的骨,长出血肉和羽毛。

    她留在原地,离人如自语的临终遗言那时占领了脑海。

    “分明是她救我。”

    “从来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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