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鲁发现多雅不在的时候，有种不祥的预感。
很正常，多雅总有自己的事要忙。但她隐隐觉得不妙。
这个时间她该回神宫了。她本来给多雅准备了一罐娅洱花的花露，还有一根后来她折回市集交换的发带送给她，淡雅的浅紫色，很合她气质。精挑细选，花了她很多时间。
她阴着脸找上伊凡的时候，心情跟脸色一样不好。
“多雅呢？”
伊凡没有看她，好像在跟她比谁的脸色更难看。
“我不知道。”
“伊凡大神官，一等神官，我以为，你不会对无辜的人下手。”安德鲁深吸一口气，花露留在烹饪房，她手里还握着那根精致的发带，已经被攥得皱了。
“我还是太高看你们了。”
他用尽全力好像才吐出这些字，有气无力的像病入膏肓的垂死之人：“她受伤了，你再在烹饪房附近找找。快点找到她。我没有解药。”
安德鲁转身就走。她不用法阵，灵力要留着用在关键时候。
她也不留狠话。伊凡最好自觉地去审判之域，不要让她给他记上账。
伊凡倒在身后的长椅上。
他也正想去审判之域。
他是罪人，对不起多雅。
辜负了神。不配留在神殿。
他瞳孔涣散，像灵魂出窍。
身不由己。
他的神官生涯就此走到了头。多年英明毁于一旦。
安德鲁没有折回烹饪房，在这之前连烹饪房周围她都找遍，没有多雅的身影。
她直接回到自己的住处。
“你想要我做什么，卡琳勒？”
安德鲁盯着卧房里站在床边的人，多雅就睡在床上，像被纺锤扎到的爱洛公主。
“她只是昏迷过去了。我要你和我签一个灵魂契约。”卡琳勒冷冷看着安德鲁。
欺骗、玷污神明的异教徒。
安德鲁这下彻底好奇了，卡琳勒亲自下场，还会牵扯出谁呢。
卡琳勒不是自己的对手。当初她也就只是趁着自己被创世神重伤才折磨得了自己。
这些被推出来的人没有什么弯弯绕绕，一个比一个蠢，背后的操盘手才是安德鲁真正感兴趣的。
卡琳勒暂时不会对多雅动手，她是挟制自己的筹码。
“好啊，我答应你，卡琳勒。灵魂契约内容如下，我答应你一个条件，作为交换，你要让多雅恢复健康。怎么样，满意了吧？”
知道她的要求后，她甚至周到地提醒：“马上我就要去神宫，你应该不希望神这么快察觉吧？等我从神宫回来再履行，怎么样？”
卡琳勒愣了一下，她原本对这个计划不屑一顾。
这个嘴脸丑恶的异教徒，怎么可能因为一个相处几次的神侍签署灵魂契约。不过她很快反应过来，一口答应。
只是太顺利了。卡琳勒感到不可思议。
她还在原地发呆，安德鲁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床前，扶着多雅的肩帮她坐起来。
“怎么样，有什么不舒服吗？”
多雅才醒过来，脑袋还不太清醒，下意识摇了摇头。
安德鲁在她腰后放了一个软垫，手指替她把额头上凌乱的发丝拨开，指腹不动声色地划了一下她的额头，“这几天太累了吧？你不小心昏倒了在厨房，卡琳勒来烹饪房找我，碰巧救了你。”
多雅顺着她冷淡的目光看向卡琳勒，感激地道：“感谢卡琳勒大人，我不知道该怎么答谢您了。”
安德鲁不轻不重地扳过她的脸，“我已经替你答谢过她了，你感激我就够了。对吧，卡琳勒大人。”
不是问句。
卡琳勒回过神来，配合地点了一下头，看向安德鲁。
安德鲁也扭过头，以一个多雅看不清自己眼神的角度和她对视。
快滚。
卡琳勒离开后，安德鲁分别用了治愈法阵和治愈术，都没有感知到多雅之前到底为什么昏迷，只知道现在她身体很健康，没有问题。
真是费心了，在她身上没机会下手，就去伤害一个弱不禁风的神侍。
“你好好休息。”
“安......”
“你手里的发带，是要送给我吗？”
安德鲁回过身，低头看向手里皱巴巴的发带。
“下次送你一根完好的。安心养病，我在烹饪房给你留了花露，整整一罐呢。”
多雅不说话，慢慢拿过她手里的发带，她刚刚苏醒，没有什么力气，“谢谢你，这根就很好。”
安德鲁看着她。她修饰了她的记忆，她还是察觉到了不对。
也是，正常人都会发现不对，何况她这么聪明。
多雅总是看上去柔柔弱弱。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看着她，气色还没完全恢复，更柔弱了。
“我会好好的。不会怠慢，更不会冒犯到神。”
她没说谎。她只是要神明履行他许下的诺言而已。
她一直在等一个好的时机，但是现在有人在催她了。
安德鲁连神殿也没有进，她站在殿外，声音不高不低：“吾神，您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
她继续说：“我不会无理取闹，让您把我换回我的世界。我只想让您不使用神力，亲自在幻雾之森待一天，神界时间的一天。不过分的要求，对吧？”
神殿大门打开，安德鲁也没有坚持，顺从地走了进去，一路到神宫里。
安德鲁看向祂，心里却想，多巧啊，神符和神语刚好已经学完，这是命运的安排啊。
“走吧。”
.
高大的墨绿色蕨类一样的植物郁郁葱葱，安德鲁脚下一个绿色的法阵，悬在半空，算是故地重游了。
创世神已经进了幻雾之森。
她站在绿莹莹的法阵上，裙摆被风刮得猎猎作响。
睥睨着下方。
兰阿和她的初见......不就是这样吗？
创世神抬头，她站得很高，看不清表情。祂眼前却浮现出来画面。
冷冰冰的，不带任何善意的表情。
谎言。
欺骗。
背叛。
兰阿就在她盈盈的笑眼下。还有重重包围的赤芒，和后背上的数十道伤疤。
创世神的身影没入浓雾和密集的草木里，再也看不见。
安德鲁等了一会，浓雾没有消散。
不错，埃洛塔没有坑她。
她纵身从半空跳了下去。
神力运转下，浓雾遮不住祂的视线。
创世神看见风把她乌黑的发丝扬起，奶白色长裙被风鼓起，再顺着风飞舞。从空中落下，像为祂而来。
那天过后她就不再辫发，她披发的样子和记忆里不太一样了。头发长了一些。
安德鲁准确地在阴森的丛林里找到祂。
她轻轻地说：“我想陪您，度过第一个幻境。”
“我记得您说幻雾之森对您不起作用，您的幻象是虚无。这些幻境都是我用法阵合成的，”安德鲁站在创世神身边坦白道。
“我担心，会不太稳定。”
“可以吗？”
她的担忧多恳切啊，好像祂刚刚脑海里闪过的面容从不存在。
她把自己和兰阿当成一个人，那么，她是没有想到，自己站在法阵上的一幕，和当初一模一样吗？
还是她根本不怕祂回忆起来。
多矛盾。
浓雾转眼间包裹住祂。
雾气消散后，安德鲁打量着自己的杰作。
她一直到高三作文丢分从来不会低于十分。任何题材都能写成议论文，把背过的万能语段往里填，避免暴露她语言的贫瘠和积累的匮乏。她无法形容这样的景色。
面对这样的场景，她有回到了原来的世界的幻觉。
回到了原来世界的大草原。
和她想象的一模一样，蓝天碧草，颜色都很温柔，云层有厚有薄，厚的几朵像棉花糖——口感肯定很厚实，要是牛奶味的就更好了。
掠过天空低啸的是鹰，星星点点藏在草里的是花，风压弯了草才现出来的是低头吃草的羊。
远处是什么？像皿盖一样，是蒙古包吗？
“我的女孩，你怎么在这里睡着了？露水会打湿你的衣裳的。”
创世神看向声音来源。
“您知道亡灵荒野在哪里吗？”少年大胆地试探。
妇女古怪地看她一眼：“光明神啊，你问这个做什么？睡糊涂了吗？亡灵荒野这样的黑暗之地，早在三个莱特年前就被无所不能的神净化了。”
少年愣了愣，“那...... 那些亡灵和法师呢？”
妇女眼里流露出厌恶，“当然是被驱逐了。”
少年一下子就想到自己自燃的情景，默默无语，驱逐到阴间也能算驱逐？
“光明正庇护着萨特莱特的每一个角落，不必害怕，我的女孩。快进来，该吃饭了。”
如果，如果辛格德没有和她互换灵魂，那么这应该就是未来的样子。
亡灵荒野不复存在，萨特莱特再也没有黑暗。
所以辛格德才费尽心力要换魂？她和辛格德的脑波并不是完全重合，她没有获得全部记忆，只有一些零散的印象。只有灵魂共振，所以继承了大部分法力。
如果创世神的意志真的无法违抗……比起和神为敌，这样迂回曲折，荒谬古怪的方式，居然不失为一条出路。
少年想起梦里她的死相——这何止死无全尸，直接从碳基物质变成能量体了。
破碎的记忆里，辛格德是黑暗法师中公认的佼佼者，到了神容不下他的境地，竟然只能逃到另一个世界去。
普罗米告诉她，她有预知未来的能力……辛格德应该早就知道，自己再留在这个世界结局如何
少年打了个冷颤。
她礼貌地向妇女道谢，然后逐渐走远。妇女在她身后呼唤她，可是她的脚步半步也不曾停顿。
她要去哪儿？不知道。有什么驱使着她向前。
“安德鲁？”
少年转过身，一个白衣青年在叫她。
“兰阿？！你也在这儿！”少年眼中迸发出惊喜，迈开腿向他跑去。
抱住了祂。
“谢天谢地，见到你太好啦！”
创世神怔住一瞬，反应过来推开了她。祂刚才下意识控制想要运转的神力，一时间没有躲开。
鼻尖还有她身上的味道，说不出的独特气味，并不难闻。
少年愣住，担心地看着祂：“你怎么了？是发生了什么吗？”
创世神注视良久，在祂平淡的眼神下，少年脸上的关切只增不减。
“不，我没事。”
原来她真正担忧的时候，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