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脸

    少年和祂边走边说,向祂讲明了来龙去脉。她说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她原本回了趟亡灵荒野,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被卷进这里来。

    说完后,她还是问了一句。“你真的没事吗?别瞒着我,兰阿,我是你的妻子。”

    安德鲁眉头一跳。好家伙。

    创世神的唇线绷了绷,“你把你来到这个世界的事情讲一遍,我看看有哪些可疑的地方。”

    少年想了想,从她和辛格德互换灵魂,来到亡灵荒野的那一天说起。

    创世神听完,她说的和现实几乎没有出入。

    不同的是,她和兰阿在一起了,并决定留在这个世界,和兰阿一起活下去。

    创世神看着她,祂能感知一切,少年眉目间的情感是不用深究的真实,和以前祂所熟悉的她脸上那些毫无破绽的表现不同,真实得神明也不会有任何犹疑。

    安德鲁,怎么可能会想要留在这个世界。

    ......如果是为了兰阿呢。

    少年皱眉,小声地贴在祂耳边道:“我的法阵和法术在这里都不奏效。我们还是往回走,前面好像没有人居住了。”

    回到一开始的地方,妇女热情地招待他们,并向他们展示自己的地下酒窖。

    闷热潮湿的地下酒窖里少年小声地念道。

    “......我们那里,果酒发酵的最适温度是18~25摄氏度。这个温度太高了,但是这个世界怎么样我也不知道。”

    “我们那里的酒有很多故事,女儿红,雄黄酒,竹叶青......你想听哪一个?”少年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创世神回头和妇女示意,她却慈祥地看了两人一眼,笑眯眯地点了点头,心领神会地退了出去。

    创世神没有放在心上,祂把少年带到酒窖里的桌边坐下,说:“先睡吧。”

    这么平缓的语调,却有这样迷人的音色。

    “那我醒来就把每一个都讲一遍吧......”话没说完,少年就疲惫得趴在桌子上沉沉睡去。

    创世神低头,食指绕了绕,把一缕白金色的头发从她的胳膊下拯救出来。

    正常的动作,由祂来做,就显得异常温柔多情。

    多情......吗?

    安德鲁看着,就是这根手指,在原本的命运走向里,只轻轻抬了抬,辛格德和一众亡灵就转瞬殒命。

    妇女热情好客,祂和少年暂时就在这里住下。

    日复一日,少年并不急着走出这个地方。和祂待在一起,在什么地方都不重要。

    她就这么在阳光下酿酒,浣衣,和妇女们学着做菜,和牧民们学着放牧和劈柴。

    热烈的日光怎么也把她晒不黑,少年白皙如故的皮肤总能提醒祂,她和别人不一样。

    和记忆里不同,她力气很小,往往劈个几下就满头大汗,然后带着一点不好意思笑着,抹去汗水,跑到祂跟前跟他小声地抱怨。

    可是声音里一点怨气都没有。怎么听都像撒娇。然后又顶着一张红扑扑的脸蛋回去。

    牧民们就纷纷笑起来。

    两人住在一起,晚上的时候她就会真心实意地抱怨祂变冷淡了,不亲近自己了,是不是变心了。但也不会纠缠不休,祂应付似的从喉咙里发出几个音节,她自己就能把自己哄好。

    很好打发。

    日子不知道过了多久。祂有无限的耐心消耗幻境,劈柴、喂牲畜、养殖、搬运,祂做什么都比别人更得心应手。

    柴米油盐酱醋茶,没有一样让祂沾染上生活的气息。祂做着杂活的时候,烟尘飞扬的时候,祂本身还是纤尘不染。女人们看了都脸红心跳。

    这样的人怎么能做这些活计?不少人给祂送柴送肉送粮食,可惜祂从未接受过。

    一切平淡如水。

    有一次祂劈柴的时候,牧民们在调侃,祂回过头看见少年在和人交谈。

    她捧着酿好的酒,指了指青年手里的调料品,好像在商量。少年笑着把碎发拨到耳后,又被风吹乱,在她脸颊上随心所欲地舞动。

    青年转过头要回屋,少年拉住了他,把酒放进他怀里。

    他慌乱地捂着被拉过的手腕,扭过头回屋。

    她安然地等在外面。

    青年再出来的时候,提着他不远万里钓回来的一条大鱼。他肤色是深麦色,跟自己刚好相反,现在脸红得要滴血也很隐蔽。他把裹好的调料品塞进少年怀里,又拉起她的手,不顾少年坚定的推辞,把才从盆里捞出来的肥美大鱼挂在她手上,头也不回地匆匆逃回了屋。

    少年看着紧闭的房门,愣了愣,然后低头笑了起来。

    发丝飞扬,风也不忍心惊动,爱怜地从她脸侧滑过。

    阳光正好。

    祂收回目光,继续劈着柴。祂知道身后的牧民在调侃肤色白皙的少年和麦色皮肤的青年站在一起多像一对。

    不像那个神子一样的青年,冷冷淡淡的,看不出情绪。

    是林修的样子。

    安德鲁被平淡的日常搞得昏昏欲睡,看见那个青年的脸,刺激得一下子兴奋起来。

    厉害了。

    少年看他的眼神和看创世神的眼神不一样。少了最澎湃充盈的情意。

    只是对善良的人也释放友好的善意而已。

    有了和林修一样长相的青年偶尔来拜访,也没能让他们的日子有任何起伏。少年从不隐瞒自己和她心爱的人的关系,从不会多收下不该接受的心意,青年也隐忍而克制。

    直到有一天。

    用过餐,他们围在一起烤火。一个骑着高头雪白骏马,游刃有余地缓缓从围在一起的人群旁经过。

    许多人抬起头观望,然后发出惊呼。

    祂抬头看了一眼,然后去看少年。

    她还在烤火,眼光只从马上人踩在脚踏上,包裹住紧实腿部的黑亮军靴上淡淡地滑过。甚至没有抬头。

    创世神知道,有什么变了。

    而安德鲁在想,果然他穿什么都比那套可笑的弥撒服好看。

    平淡而冗长的发展结束。第一个幻境,快结束了。

    少年看着祂的时候依旧是热诚深挚的,表情好像在告诉他,即使你要伤害我我也会不会放弃爱你。

    白马上的将军告诉他们,他终于找到了他们,前来接他们回去。收拾整顿,第二天就可以出发。

    祂站在将军的房门口,又一次不解。

    祂看得到所有人的想法,推知不出她的。分析不了她的动机。

    在那个异世界的灵魂身上,每一次不解都那样深刻。

    祂甚至开始生出一丝对自己的不解。

    房里隐约传出唇齿间啧啧的水声,布料摩擦、掉落的窸窸窣窣。

    说出“我是你的妻子”的舌头,现在在别人的唇腔里纠缠。

    深情地一次次告白的嗓音,在和人交颈发出动情的呻/吟。

    眼里只有对祂的情感的人,坚称是祂妻子的人,欲和别人行夫妻之实,轻喘和呢喃,流转在口齿间的,违背夫妻契约的话语。

    口称想把一切都给祂的人,她左腹下的两根肋骨,到底去哪了呢。

    祂以为的,真实的情感,现在流落到哪个角落了呢。

    “嗯......帕切克......”

    低柔婉转。

    “呃......嗯......”

    从另一个人的嘴里,一遍遍传出她的名字,深情得甚至有些哀伤,带着欲望的哑。

    裂帛声响。

    “好玩吗,安德鲁?”

    安德鲁挑眉,一条腿站累了,换了一只腿支撑。

    她还以为光明神大人不会出声了。

    “这不是,很好玩吗?”

    她站在阵眼上,幻境对她没有死角。

    看自己的活春宫,这体验可新奇了。

    缔造者介入,幻境开始不稳定地摇晃,地面震动,裂开一条条巨缝,最后裂成一道道深渊。

    安德鲁一直好奇一件事,祂脸上那条被自己的灵力不断撕扯的伤疤,还有被灵魂契约反噬的内伤。背着一身伤,却连安德鲁都没有察觉到任何虚弱,若无其事,依旧维持着身为唯一真神的优雅高贵,从容自若。

    顾及灵魂契约和局面,安德鲁一直没有验证自己的疑问。

    能够让人死去的极端痛楚面前,这位神明还能一如既往地面不改色吗?痛苦的神情,浮现在祂脸上,该有多美妙?

    在幻境里,没有人会受伤。她在钻灵魂契约的空子。然而,感官都是真切的。这也是为什么,几乎没有人能离开幻雾之森。

    美好是真实的,痛苦也是真实的。

    清醒着化成齑粉,有多痛?

    从祂破烂的鞋子开始。

    脚、腿,接着是手。

    风中飞扬的齑粉,是祂自己的身体。

    腰部和手臂一起被粉碎,祂支撑不稳自己的身体,狼狈地侧仰着倒了下去,尘垢无染的脸挨着带腥味的丰茂草地。

    安德鲁表情带了点兴味。

    她蹲下身。

    祂的身体除了头,只剩一截脖颈,周围尽是纷乱的齑粉。

    安德鲁饶有兴味地凑近去看,发现那张让人甘愿违背伦理的脸上,除了没有一丝血色,和以前相比根本没有任何变化。

    她一瞬间阴下脸。

    安德鲁抬脚,狠狠踩在祂那张无数人为之倾倒的脸上,反复碾了碾。

    无聊。

    鎏金色的双眸,从头到尾都冷淡而安静地注视着她。最后祂白金色的长发也彻底变成粉末,这个世界也彻底崩裂坍塌。

    安德鲁打了个响指,世界在转瞬间归位,尘土落下,墙壁重建,裂缝合并。

    人们和牲畜融进风里的骨骼再合,崩出飞溅的肉血重组,阳光归天上,重新再撒落人间。

    万物又生。

    他也恢复之前的样子。破烂的鞋子,灰扑扑的衣裤。

    安德鲁本来想说别的,但她还是好奇地问了一句,这里唯二真实的创世神:“不疼吗?不难过吗?”一点点地变成粉末,比她在梦里被烧死还难捱吧?

    “你会难过吗?”

    铺天盖地的痛感还残留在身体里,恣意地轰鸣,祂少见地反问,淡漠如雪。

    她回答:“当然。我可不是受虐狂。”

    你会,难过,吗?

    “有痛感。”

    安德鲁能听懂。

    有痛感。

    会痛。也仅仅是有感觉而已。就像吃到很甜、很咸的东西的时候,味觉做出反应一样。

    安德鲁意味不明地勾唇:“真厉害。”

    果然,物理上的痛苦,根本影响不了祂。

    安德鲁深觉重建幻境的必要性,为自己无意识中的先见之明叹赏不绝——

    她用一个非常粗糙的攻击法术,洞穿了祂的一条膝盖。

    就像当初他一束光洞穿自己的左腹一样。

    安德鲁大跨几步上前,到单膝跪在地上的神明跟前,伸手拽着祂脑后的长发,指缝收紧,用力扯住,迫使祂抬起头来。

    从法术到肢体动作,她只传达了一个信号。

    羞辱。

    安德鲁自认没那么低级趣味。

    祂太高了,她仅仅是不想在自己缔造的世界里还要去仰望。

    仅此,而已。

    安德鲁低头,沉迷地看着祂漂亮的眼睛,优美的鼻骨和唇,克制着,同时情不自禁地用他教给她的神语。

    她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来,发音和祂这个“老师”如出一辙,却带着一种独特的腔调。

    “什么时候发现,她不是我的?”

    ——她根本无法忍住不去伤害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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