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合上了双眼。

    她正要坐下的时候,那张桌子被掀翻,被神宫坚硬的地面撞得四肢横飞,一片残肢从她眼旁飞出去。

    她双眼紧闭,摔坐在地上,在睁开眼的时候,视线无措地追寻那个高高在上的背影,一下子红了双眸。

    这份粗暴让丽兹从神严丝合缝的冰冷里,窥见了如喷薄的岩浆一样的愤怒。

    一切都很顺利,没有辜负她的顺利,在最后一步突然失控。

    最大的失控,是这份失控不是因为她。

    她跌坐在神宫冷硬的地面,只比旁边散架的桌子体面一点。

    做点什么。她可以挽回。

    “离开吧。”

    神没有用任何语气词,祂的音调却自动为祂添上了。

    那是一种无动于衷的审判。

    祂什么也没有对她做,却已经似乎无声地昭告她有罪。

    沉默不是温柔,不是体谅,是高傲,是无视。

    丽兹突然想起那个叫埃洛塔的失败者。她的疯狂变得如此可以理解。

    在她的世界天崩地坼一百遍的时候,祂也一点不动容。

    但是丽兹也头顶过公主王冠,被无数人亲吻过曳地的裙角。

    我可以屈尊,我接受蛰伏。但不可以不符合克波国皇室修养,我不接受不体面。

    她从地上勉强地撑起来,行了礼立身准备离开。

    天籁般的声音从头顶上传下来。

    “弥望海华的滋味,尝过吗?”

    美妙绝伦。丽兹却好像已经感受到这嗓音像这句话里的弥望海华——卡琳勒从弥望海里提取的黏糊糊的液体、对付安德鲁的东西。现在包裹住她的全身。

    极度恐惧的时候,可能会一瞬间手脚冰凉,像身体里有个深渊,抽走肉里的每一丝温热的血,直到躯壳里只有死尸一样冷的皮和骨。

    为即将发生的一切,为被看穿一切算计后前程渺茫的未来。

    丽兹发青的脸上,圆溜溜的眼睛像经人偶师之手嵌进去一样僵死。如果她生命里一定要有一刻为自己的行为后悔过,那只会是在这一刻。

    在如同被手撕一样的体验里,她仿佛灵魂出窍旁观,丽兹突然觉得,自己在神眼里,或许从始至终都是是一条蛆虫。

    一直都在不懈地蠕动,越看越恶心。

    又瞎了的安德鲁正美美躺尸,从内到位诠释着“废人”。她不知道自己自从来到这个世界的一举一动,全都被拉出来观看了一遍。

    在创世神的审判之外,有一种不需要付出生命的审判,由于其实施的成本,其随处可见。同一个行为,上一刻和下一刻,就可以被打成两种解读。情感可以这样转进如风。

    庸人也可以将英雄踩在脚下,勒令他们跪在烂泥里读大字报。

    当创世神看到普罗米在安德鲁第一次从神殿里出来后,向她表明自己有预知未来的能力时,创世神的表现说明似乎神也不能免俗。

    而一些其它安德鲁干过的不为神知的事情里,有的目的明目张胆到不需要解读。

    对这即将造访的飞来横祸,安德鲁一无所知。她像菌丝落在潮湿避光的角落,安逸在臂弯里缓慢地一簇簇铺满那一隅,才长出来的嫩生生的青绿,不用凑近闻潮臭也侵入皮肤让你感受到。

    还有谁会来打搅她的快乐,丽兹?还是林修?

    神仆日日送来三餐,丽兹行事几乎百无缺漏,不会在生活上苛待她什么。无窗的房间里,呈大字型躺在床上的人尸体一样一动不动。治愈神官每隔三天来一次,距离她又一次住进来这才过了两天。

    治愈神官上一次给她治疗的时候,她一番高谈阔论,很难不让人想到她以前对着兰阿动不动一顿意识输出。

    安德鲁知道自己的一言一行终归会被创世神尽收眼底。

    她最后总结是自我意识过剩的表现。以为自己有心说几句话就能量变引起质变,扭转什么结果。她的这些话实质上就是空气振动。空气振动几下能改变什么。

    能改变这个世界,还是能改变这个世界的意识体现?最大的意义可能是现在她回头看看,觉得很好笑。

    “看看你,真替你耻辱。”隔着一扇门,语气里的嫌恶、讥讽、和那么点恨铁不成钢,也能清晰地打在安德鲁脸上。

    门果不其然是被蹬开的,让安德鲁在瞎了之后还体验了一把“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安德鲁不知道做什么表情:“你怎么逃出来的?”

    安德鲁一边说一边从床上坐起,来人一点也不忌讳磕着碰着病人,看也不看干脆地一屁股坐到床侧的正中间。如果安德鲁动作再稍微大那么一些,两人必定能撞个结实。

    “你怎么猜到我是逃出来的?”

    “难道神官院能放你乱跑?并且,还是跑来见我。”

    “哼哼。”埃洛塔叠着腿,“你这样真让我蒙羞。”

    安德鲁理了理头发,“抱歉。”

    “别再故作姿态了,我不会在意,也没有人在意——你已经到了现在这种境地。”埃洛塔听上去并不如安德鲁平静,“我不相信你甘心这样,那么你之前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什么?”

    她们并肩坐在床边的样子像病人和她前来探望的老友,只是安德鲁看不见感受不到,埃洛塔也不会注意到。

    她想,不急。

    埃洛塔深呼吸,仿佛把毕生的耐心和容忍都用在她身上了:“你知不知道卡琳勒出身萨特莱特西部,丽兹抓住她的把柄利用她伤害你?还有伊凡、林修,数不胜数。这招她百试不爽。多雅那种蠢货她用起来更是得心应手。”

    威胁不至于。因势利导而已。

    埃洛塔腾地站起来,忍无可忍:“你知不知道我能出现在这里到底代表什么?”

    神官院式弱,丽兹分身乏术,创世神一如既往地俯视众生。

    安德鲁说:“我不知道啊。”

    埃洛塔安静了几个呼吸。

    如果她偏激、恼怒,说明一切正常。当她静下来,人们才该害怕。

    “我把我的眼睛给你,怎么样?”

    安德鲁脑海里一时间浮现《终结者》T800皮肤损毁后裸露出的机械眼,条件反射地汗毛倒竖,好像那只机械眼即将被硬生生嵌进自己眼眶里一样。

    埃洛塔可不是在商量,她只是在自言自语,思考可行性。

    安德鲁徒劳地警告:“你别发癫。”

    没有回应。

    安德鲁坐在床上却尽力朝身后一退再退:“你把眼睛给我我就能看见了吗?你又不是治愈神官。埃洛塔!”

    她不是治愈神官,但她可以折腾一番再找来治愈神官,这个方法理论上不是完全不可行。不过应该是史无前例。

    就是理论大师安德鲁也怕了。

    “你别逼我,埃洛塔,你听见没有!”

    安德鲁自暴自弃道:“停下,好了,我认输!”

    事实上如果是以前的埃洛塔,如安德鲁所料,她的确会干出些什么。

    此刻的她则好整以暇地站在安德鲁面前欣赏她的狼狈,什么也没做,用最省力的方法收获那个她预定好的结果。

    “你......”

    埃洛塔一边迟疑,一边把安德鲁扶到霁兽背上。

    安德鲁还是没能屈服于埃洛塔,但给出来另一个无厘头的提议。

    “让我放松一下,总会想到办法的。”

    埃洛塔看不出来她是真的想要骑霁兽散心放松,还是别有用心。但她不能问,安德鲁更不能说。

    她眼周没有一点愈合的迹象,看上去情况并不太好,靠近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腥味。

    “低头。”

    埃洛塔运伸出手掌朝下,在半空下压。光明之力的运转下,霁兽随着她的动作,不得不屈膝跪在地上。

    安德鲁随之低头,这个高度让埃洛塔能顺利动作。

    她用化物变出一条宽绸带,能彻底遮住安德鲁的丑陋伤口,轻轻蒙住她的眼睛。

    她靠近她,最后停在一转头就能贴上她的侧脸的位置,捏住绸带在安德鲁脑后打结固定。生疏笨拙,胜在认真。

    “哪怕是为了你自己,小心一点。”

    “它有你控制呢,”安德鲁给身下的霁兽顺了一把毛发,“放心吧。”

    埃洛塔不会目送她,埃洛塔离开了。

    好像一场不完全信息博弈。对创世神来说是动态,对她来说,或者说对她和埃洛塔来说,这是一场静态博弈。

    胯,下的霁兽碰到障碍改换路线,安德鲁下意识勒住它保持平衡。本就躁动不安的霁兽不惜强行挣脱埃洛塔在它身上施加的光明之力,扬起脖颈和前腿,高声长啸。

    安德鲁差一点从霁兽后仰的背上滑下去,恢复自由的霁兽发了疯似的要把背上的人甩开,喑哑的怒音从它鼻腔不断传出。

    安德鲁差点被摔下去。惊慌失措下,她无暇顾及其它,忍不住脱口而出:“林修!”

    霁兽又一次发狂,她没有再喊林修,而是改口道:“谁来救救我!”

    电光火石间安德鲁想了一些过去没有想过的事情。

    人们常想,虽然......但这对安德鲁来说一定不算什么。

    在潜意识里,她与别人似乎不被放在同一阶层。不需要顾及她什么。

    越受精心呵护,越是小心翼翼。越受命运苛待,越是无所顾及。

    古人从马背上摔下来丢了一条命的例子有很多,这样结束生命,似乎有些荒诞。

    但又有几个人能决定自己的死亡,自己的命运?

    她合上了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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