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问话非常微妙，不是“你认识我”，而是“你记得我”。也就意味着，郑南希实际上也认出了纪云舒。
不过认出来也正常，毕竟当初郑南希莫名其妙来找过她几次茬。
“记得。”纪云舒说。
郑南希红唇扬起，露出一个古怪又意味深长的笑。
她吐出最后一口烟圈，伸手不见外地将烟蒂按进司机师傅的烟灰盒，然后掏出手机，自顾自开始自拍。
定格下自己狼狈可怖的脸颊的同时，也捕捉到了纪云舒垂眸的淡然侧脸。
照完她低着头，嘴角提着似笑非笑的弧度，很快将照片发给了一个人，接着噼里啪啦打出一行字——
“这就是你不想跟我来往的原因吗？”
……
终于到达医院。
纪云舒见她自己还能走，决定尽早抽身。
“到了，你自己给家里人打电话吧。我先回家了。”
“等等。”郑南希十分敷衍地扶着头，面不改色道，“我头疼，陪陪我。”
一个正常人，怎么能拒绝一个满脸是血的女孩的请求呢？
于是她深吸一口气，还是陪郑南希一起下了车。
这之后，挂急诊、找科室、等拍片，都是纪云舒在为她奔波忙碌。
忙到最后她都觉得自己挺莫名其妙的，以前她还从来没觉得自己这么热心肠呢。
等待拍片的时候，郑南希的朋友赶来了。
听他俩的交流，纪云舒觉得这个身材高壮、光头花臂的男人，好像是她酒吧的同事。
纪云舒默默往后退了一步，还是被男人注意到了。
他先随意看了一眼，很快又转回头来，上上下下打量着纪云舒。
目光刀子一样利，纪云舒忍不住握紧自己的手臂。
“这是你朋友？”他嗓音十分浑厚。
“嗯。”郑南希淡淡解释，随手抽了男人肩膀一巴掌，“高中同学，别给老娘乱看。”
男人没所谓地收回目光。
“既然你朋友来了，那我先回家了。”纪云舒将单据放在她旁边的座椅上。
“别了，你一姑娘不安全，我等下一起送你俩。”光头男大手一挥，替她做了决定。
“诶？不用了……”
光头男利箭一样的目光扫过来，纪云舒瞬间闭上了嘴。
男人哼笑一声：“怕什么呢你？”
“不是怕，我得早点回家。”
“着急回去干什么？”光头男说话气场足，给人十足的压迫感。她有种说谎话会被一把捏爆的错觉。
纪云舒轻咳一声：“我得回去写作业……”
“哈哈哈哈哈！”男人爆发出一串儿笑声，“郑南希！你这高中同学，高中毕业了吗？不会你也还未成年吧？”
郑南希正跟着笑呢，闻言一脚踹了过去。
“少放屁！”
这时，一道讽刺又无奈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写作业，你去什么酒吧呢？”
纪云舒回过头，看到几步之外的桑原。
他穿着一件黑色的卫衣外套，喘气微微有点不稳，背后的帽子都歪到一侧去了。
“我……”她正想解释，发现桑原的目光已经向她身后看去。
郑南希嘴角仍然挂着一抹冷淡的笑。
桑原绷着脸走过来，语气有点生硬，问郑南希：“没事吧？”
郑南希按着脑袋上的纱布，目光直直盯着他，半晌才说：“没事。”
“嗯，那我带她走了。”
再没有多余的话。
然后他用眼神示意纪云舒，凉凉道：“走。回去写你作业吧，‘小学生’。”
纪云舒把不敢瞪光头男的，全都用眼刀飞给了桑原。
桑原和光头男点点头，纪云舒也忙挥了挥手。
“再见。”
……
电梯逢层必停，遥遥无期。
三层楼的高度，纪云舒跟着桑原进了楼梯间。
声控灯一下一下，桑原和纪云舒一前一后。
两人的脚步声回荡在空荡的楼道里。
纪云舒居高临下看着他歪在一边的帽子，强迫症在这一刻扰的她心痒痒，于是她伸出手，轻巧地将帽子揪回了中央。
但桑原仍然察觉了。
他停下脚步，回眸仰头望向她。
那眼神静静的，又仿佛藏着一团暗自发热的火苗。
纪云舒眨眨眼，正欲一探究竟，声控灯熄灭了。
她跺了下脚，谁知力气小了点，没能把灯唤醒。
桑原也没有一点要帮她的意思，反而转身上了一级台阶。
两人面向而立，中间只隔着一层楼梯的空间，但实际距离要更近一些。
纪云舒仍处在比他高几厘米的位置，却没有丝毫俯视的优越。
幽暗中，他自下望上来的目光，更让她心慌了。
“你去她酒吧干什么？”
“意外。”纪云舒避开他的眼睛，“颜悦说想去的。”
纪云舒语调轻松，率先侧开身子，“我们快点走吧……”
错身而过的瞬间，桑原抓住了她的手臂。
黑暗中，两个人的呼吸声都格外清晰。
“别和她走得太近。”他说。
乍一听这句话，纪云舒还有点懵。
“谁？”
桑原嘴唇动了动，却没开口。
纪云舒反应过来，他说的人应该是郑南希。
“走吧，我送你回家。”桑原转过身，无事发生般继续下楼。
他脚步重重踏下去，楼道里灯光亮起。瞬间消解了刚刚幽暗中的暧昧氛围。
“你们不是好朋友吗？”
纪云舒随口问了一句。
“不是。”桑原否定，然后扭头看她一眼，“怎么，你想当我好朋友？”
纪云舒插着口袋，说：“可以啊，谁不想要一个有钱朋友？”
他觉得她还在讽刺自己没如实告诉她自己身份的事。
桑原若有所思地看她一眼。
“有钱朋友，钱也不是你的。”接着他提了提唇角，“有钱老公的才是你的。”
“啧啧啧。”纪云舒夸张地感慨一声，“桑原，你变油了。”
桑原没所谓地笑两声。
*
医院露天停车场。
她跟着他上了那辆黑色宾利。
纪云舒坐上副驾驶，不自觉思索着什么。
桑原看出她的神色，说：“上次好像忘了告诉你，这是我在车展买的。”
纪云舒回头看他：“9月份？”
“对。”
“呵呵。”纪云舒轻笑一声，说，“谢谢你。”
“谢什么？”
“你买了它，我得了好大一笔提成。”她语气故作夸张。
“哦，这样吗？你是销售？”桑原也露出笑容，但回应很清淡。
纪云舒扭头盯着他：“我是这辆车的车模。你不知道吗？”
他嘴角挂着一丝浅笑，并不看她，只目视前方，说：“现在知道了。”
行吧。套不出什么。
纪云舒靠在副驾驶的椅背上，懒懒地打了个哈欠。
安静的氛围中，只有车载音响的英文歌曲缓缓流淌。
桑原趁着等待绿灯的间隙，点开中控屏幕，选了另外一个歌单。
电吉他的声音响起后，纪云舒瞬间精神了许多，颇为意外地看向屏幕。
歌单名称是Gun N‘ Roses。
枪炮与玫瑰，她最喜欢的摇滚乐队之一。
那时候，所有人都只道她是一个温和有礼的好学生，包括大大咧咧的颜悦，也不关心她私下喜欢什么音乐。
没人知道她看似温顺的背后，其实喜欢重金属和硬摇滚，喜欢情节血腥的电影和言论犀利的书籍。
除了梁祈安。
记忆中的青春岁月里，好像只有他，认真听过她所有眉飞色舞的分享。
她默默转头望向车窗外，掩盖忽然的遗憾和伤神。
“对了，你工作面试的怎么样？”桑原打破了安静。
“还没收到offer。”纪云舒情绪不甚高涨地回答，“说不定，我又去拼命申博了。”
“其实都挺好的。”桑原不痛不痒地回了一句。
纪云舒若有所思地望向他：“你毕业时候，做过选择吗？”
“做过啊。”桑原在开车的间隙，瞥她一眼。
“我本来天天摆烂，学长非要拉我飞黄腾达。”他用幽默的口吻说。
纪云舒果不其然笑了：“我也想要这种学长。”
“不过，还是你能力强才行。”纪云舒中肯地评价。
“谢谢。”桑原很受用地莞尔一笑，“我确实拿到过五百强的offer。”
“那你怎么选择了创业？”
“年轻气盛吧。”桑原食指轻轻敲打方向盘，“比起维护一个老品牌的盛名，我更想去创造一个新品牌。”
纪云舒的目光停留在他脸上。
飞驰而过的霓虹光影，在他脸上留下明暗交替的影子。她却清晰地看到他眼里广阔如海洋的豪迈，以及沉稳如磐石的笃定。
直到他侧头，对上她的眼睛。
“怎么了？”他笑。
“没什么。”
就觉得你挺帅的。
纪云舒当然没有说出口。
他对自己人生方向的确定和自信，其实在此刻给了她一点力量。
“对了，周六晚上有没有时间？我介绍个人给你认识。”她说。
桑原瞥她一眼，明明心情飞扬，脸上却故作淡定道：“好啊，谁？”
“到时候当面介绍。”纪云舒神秘道。
桑原抑不住向上的嘴角，说：“好。”
邀约成功。纪云舒望着车窗外的风景想，原以为恋综结束后，他们的关系和来往会冷淡下来。
没想到，他们真的在以朋友的方式相处。
她也怀着对朋友真诚相待的心，想向他澄清全部的误会。
……
车子驶入纪云舒小区家的那条街。
远远的，她看到大门口的路灯下，有人正从出租车上下来。
一丝不苟的制服西装，一根不乱的黑色发髻。
即便距离不近，但那张不苟言笑的肃静脸孔仿佛直接跳到她面前，用冰中带火的眼睛沉沉盯着她——
“纪云舒，你为什么超过十点回家？”
此番想象让她心中一个咯噔，忙喊：“停车！”
桑原动作不乱，很快打了方向盘到路边，稳稳踩下了刹车。
黑色越野哧一声停在路边。
“怎么了？”
“我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