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原转过头，女人一头波浪般的浅紫长发，妆容非常浓艳，可仍能看出她本身五官的立体和明艳。
她朝他挑挑眉，抬手晃了晃两个红色礼盒。
桑原摇下车窗。
女人语调高扬：“安然说你大概今天出差回来。我得了些海鲜，一直没舍得吃呢！今天我们一起做了它。”
桑原走下车，问：“怎么没拿给阿姨吃？”
“我妈吃不惯。总不能糟蹋了好东西吧。”她提了提唇角。
“我太累了，不想吃。”桑原说。
女人提盒子的手紧了紧，眼眸垂了一瞬。
再抬起头时，她已经恢复那副倨傲张扬的神情。
她将海鲜塞到桑原手里，然后将手伸进自己夹克的兜里，脚步轻快地后退。
“那你想什么时候吃就吃。送出不退。”
她长发一甩，朝他挥挥手便转身离开。
桑原望着手里的两盒海鲜，心情莫名无力。但又升腾起一种从未有过的坚定。
“郑南希。”他叫住她。
女人侧身回头。
“以后没事，不要再来找我了。”
他的声音在地下车库里回荡。
郑南希停顿了几秒钟，侧脸藏在头发的阴影里。
她没说话，只是很慢地回过身去，脚步稳稳当当地继续走自己的路。
“我下次再来看你，和干妈。”她扭头，笑容生硬地像一个漂亮的假人偶。
然后不等桑原反应，她便进入了电梯里。
桑原皱了皱眉。
心中像是被谁拧了个死结，堵住一口郁结多年的浊气。
他提着两袋海鲜，心不在焉地上了22层。
一百多平米的公寓式住宅久未有人烟，空气里有种凝滞许久的螨尘味。
这是老桑庆祝他回国，硬给他买的房子。
小区位于市中心的地段，交通方便，闹中取静，且价格不菲。
他为了离公司近，才来这里住。周末就回家和父母小聚。
回到家后，他先打开窗户通风，然后走到餐桌前，打开一盒海鲜。
大闸蟹品相是蛮好的，有冷藏过的痕迹。但是……
桑原用食指戳了戳几只螃蟹的眼睛，毫无动静。
死光了。
桑原摇摇头。他想，这两盒海鲜，她究竟为他保留了多久？
他低头封住盒子，扔在地上。想起多年前的夏天，他带着她逃离校外那群坏学生的包围。
从此，她就粘上了他。
他面无表情地撑着桌角，想，是不是从一开始，自己就错了。
*
与桑原的纠结不同，纪云舒在家度过了一个舒舒服服的周末。
没有严厉的母亲从早到晚要求她，反而睁眼就是老纪做的好吃的，吃完碗一推就再次钻进被窝。
别提有多享福。
第二天老纪都看不下去了，赶她去找颜悦出去玩。
颜悦和她住一个小区，是一起长大的发小，也是她唯一的闺蜜。她俩性格完全相反，颜悦这个人精灵古怪，活泼外向，小时候帮她下载电影和动漫的就是她。
颜悦大学毕业后就去上班了，现在在一家外资企业做HR。
毕竟都在一座城市，两人不忙时也会一起逛街谈心。
想想自从她秘密开始录制综艺，就一直没见好友。于是精心收拾一番，终于在周日的下午出了门。
闺蜜相见，分外欢乐。
两个人边逛街边唠嗑，把最近的天都聊了一遍。不过还是纪云舒的比较精彩。
颜悦尤其震惊：“恋综？这么大的事你都不告诉我，真是太过分了！说不定我还能给你参谋参谋呢！”
纪云舒忙安抚她：“就二十天，我还没什么感觉就过去了。”
“那有没有高质量帅哥？你心动没有？谁跟你告白了？你跟谁告白了？在一起没有？”
纪云舒无奈，闺蜜问题太多，她都不知道该回答哪个，只好一概而论：“没有！”
“不过，”纪云舒话锋一转，“我碰到了桑原，咱们一个高中的，不知道你记得他吗？”
颜悦反应了几秒钟，神色更激动了。
“靠？桑原？他高中和我一个班好不好！”
纪云舒讶异：“这样啊，我还真没注意。”
颜悦不满：“我高中还暗恋了他一礼拜，你不会不记得了吧？”
纪云舒扯扯嘴角，你暗恋的人一周换一个，听名字都听不过来，怎么可能记得清？
“听说他现在可牛逼了，就很火那个动画，我没看过，就是他做的！可惜上次同学聚会，他没参加。”
纪云舒点点头，又问：“这我知道。不过，你后来怎么又不暗恋他了？”
“郑南希你记不记得？”
“记得。”
“人家都全校宣告主权了，我等普通人怎么能比得上校花？”颜悦神色复杂地感慨，“郑南希虽然风评不好，但那张脸确实无人能敌。”
纪云舒露出思忖的模样：“郑南希……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我知道啊。”颜悦云淡风轻地说。
“你知道？”纪云舒惊讶。
“上次我们班聚会，听谁说起过，在纯洁酒吧见过郑南希，她好像是那儿的经理。”
纯洁酒吧是津南规模最大的几个音乐娱乐会所之一。
纪云舒和颜悦去过一次。因为蹦迪和DJ的音乐风格她实在欣赏不了，就没再去。
“哦。”纪云舒心情复杂，但没有多问。
颜悦眼珠子转了转，立马兴奋起来：“说起来，咱俩好久没一起去玩了。听说纯洁酒吧最近都会请乐队表演。走吧，咱们吃了晚饭去看看。”
“不去，我明天一早还回学校。”
“哎呀，你怎么越来越书呆子了？去放松放松，顺便看看能不能碰上郑南希。”
顶不住好友的软磨硬泡，纪云舒终于松了口。
“哦，不过早点回家啊。”
*
晚上两人吃了顿丰盛的日本料理，便直奔纯洁酒吧。
灯红酒绿的禧宁街上，纯洁酒吧是门面最豪华的一座。
一进去，刚好有支乐队在唱欢快的情歌。纪云舒随颜悦坐在小卡座里，点了两杯度数不高的鸡尾酒。
她随着鼓点轻轻点头，认真听了几句，就是最简单的朋克摇滚，旋律和歌词都很普通。
纪云舒兴趣少了几分。忍不住四下观望，下意识寻找郑南希的身影。
人多光影杂，照旧没什么结果。
两人谈了会儿天，乐队曲风一转，激越的鼓点响起，贝斯和电吉他同时奏响，现场一片沸腾。
很多人起身到舞池里欢呼跳舞。
颜悦兴致高涨，准备拖她一起进场。但不是她喜欢的音乐，纪云舒始终懒得挪动分毫。颜悦一副烂泥扶不上墙的表情，一个人奔向舞池。
她托着脑袋，乱哄哄地想，明天有课吗？做作业了没？
作业？
啊！
浪了两天，把《四库提要叙讲疏》忘得一干二净。
她悲从中来，正要起身瞭望颜悦，有什么东西倏然划过她的手背。
她下意识侧身，再看手背时，已有一道浅浅的血痕。
她私下寻找，看见沙发座椅上，一枚尖锐的玻璃碎片正反射着绚丽的灯光。
纪云舒惊魂未定地抬头，发现前桌不远处，似乎发生了争端。
有人在推搡，有人在砸酒瓶。但金属音乐太躁，大多数人还没意识到那危险的气氛。
纪云舒慌张地离开座位，想要去舞池里找颜悦。
她有意绕了一下，但还是未能完全避开闹事的那桌人。
眼睛下意识地瞥过去，正巧看到一个瘦干男人，狠狠扇了与他对峙的黑衣女人一巴掌！
那女人身材凹凸有致，紫色卷发魅惑张扬。虽然被打，但她很快昂起头来，侧脸线条精致，眼神愤怒但不见畏惧。
纪云舒停下了脚步。
紫发女人猛然向那男人扑了过去。
周遭乱的像是一窝被击落的蜂巢。
纪云舒被推搡了几把，她判断自己这个体格不适合见义勇为，正要转身挤出去，发现四周已经是洋葱般层层围绕的人群。
她郁闷地转回头，两拨人倒是不打了，正在比划着讲理。
紫发女人被人拉到一边的地上，眼神冷漠地抹了把脸上的血迹。
纪云舒没再急着出去。
她看到女人原本的低胸装被扯得更开了。
她本人似乎没发现，漩涡中央的人也没发现，但某些围观者的目光已经若有似无的瞥了过去。
纪云舒没犹豫多久，很快脱掉自己的外套，几步走过去，蹲下来给她盖在身上。
近距离，两人的眼睛对上彼此。
一个清淡，一个浓艳。
纪云舒扫了眼仍在吵架的众人，皱眉在她耳边说：“要走吗？”
紫发女人没有迟疑，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借力站了起来。
搀扶着一个伤者，围观者很快让出了空隙。
纪云舒将她扶出酒吧门外，街上光芒亮了许多，她一下就看见女人鲜血如注的额角。
“出租车！”
纪云舒当机立断拦了辆车，坐进来后冷静地说：“师傅，去最近的医院。”
出租车飞快地汇入主干道。
头破血流的女人却淡定地很，哼笑一声，打开车窗点了一根烟。
纪云舒没理她，给颜悦打电话，让她先回家，别担心自己。
好不容易打断颜悦的追问，纪云舒挂掉电话。二人没有任何交流，只有纪云舒窸窸窣窣翻包的声音。
“擦一下吧，郑南希。”
女人回过头来盯了她两秒钟，接过纸巾，玩味笑道：
“你记得我啊？纪云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