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不管怎么努力，前进的步伐总是缓慢。像挣扎在泥浆里，裹足不前，隔着可望不可及的距离。
这种感觉让她回忆起高中，他轻而易举能够达到的高度，她需要花费更多的时间和精力。
纪云舒放弃前进，掏出手机点开听歌识曲功能。
在嘈杂失真的live音乐中，她反反复复识别了三遍，才终于得知这首歌的名字——《骤雨落下》。
原唱是名叫“太空漫步”的乐队。
她完全隐没在人群的洪流中，低着头，仔细阅读有关乐队的介绍。他们是成立于五年前的乐队，只出过一张专辑，但是收听量和购买量居然还不错。曾在全国高校乐队大赛崭露头角，当时代表的是北京大学。
纪云舒握着手机的手指不自觉微微颤抖。
她继续搜索，乐队的照片里，贝斯手总是戴着墨镜和帽子，给人疏离神秘的感觉，看不出来本来的面貌。但大致轮廓已经显出他俊雅非凡的气质。
盯着看了会儿，她在隐隐感觉那人就是梁祈安后，胸腔掀起的海浪到达最高峰，又缓缓归于平静。
她把自己刚刚的激动，归因于好久没见过的同学，想确认他的近况。加上对他可能的身份难以置信。
她也不是非要去见他。
他也不一定想要见她。
嗯，就是这样。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这时手机震动起来。
纪云舒接起来，那边传来颜悦大嗓门的声音。
“你跑哪儿去啦？我怎么一秒钟不回头你就丢了？”
听到颜悦气急败坏的声音，纪云舒才回过神来，周遭的喧哗又进入她的耳朵。
她仰着头左右看看，说：“我大概在舞台正对面，靠后的位置，蓝色的灯这里。”
“别动啊，我们去找你。哎呀你怎么像个小孩一样乱跑……”颜悦还在唠叨，但电话因为人多信号不好没了声音。
纪云舒索性挂了电话，无法前进，也无所事事。她就用手机拍了一张放到最大的舞台上的照片。
主唱还是那一头卷发，贝斯手戴着拉得很低的毛线帽和墨镜。
她继续品鉴他们的歌，私心觉得还挺爪耳。好奇怪，高中怎么从不知道梁祈安有这一手才艺。他倒是在班里的庆元旦晚会上表演过萨克斯，但这和贝斯也差得太远了吧？
她转而点开了许久没有登陆的□□号，自从高中毕业后，使用□□的次数直线下降。但她只有梁祈安的□□号。
在高中同学那个列表里，梁祈安的头像依然是灰色。
网名那里写着“里昂”两个字。
里昂，梁。
是他很多年没有换过的网名。
就像她的Jane一样。
高中很多个枯燥煎熬的夜晚，Jane和里昂通过和彼此发消息，互相鼓励，打趣，度过那样的长夜。
聊天记录大概还存在她第一个手机里。
而现在这个点开，唯有一片空白。
纪云舒低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没有注意到前方逐渐蔓延的骚动。
太空漫步乐队唱完一首舒缓的，下一首是有点躁的英伦风摇滚乐。
前面有观众开始兴致高昂地开火车。
人群如波浪涌动般向后铺展，低着头的纪云舒没有及时跟上人浪的浮动。前面的人退后撞到她，她被突如其来的推攘搞得重心不稳，脚下慌乱向后腾挪几步，因找不到落脚的地方，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倾倒。
完了。
眼看她就要淹没在人群中，这时，一双手稳稳地接住了她，她跌进一个温暖的，坚实的怀抱。
她侧仰起头，看到桑原不同往日的冷峻脸孔。
她找回平衡后很快起身，惊讶道：“你怎么在这里？”
还未得到回答，他身后，尹君气急败坏地追过来：“喂！你干嘛突然跑那么快！”
等靠近了看见纪云舒，他大吃一惊：“呀？纪云舒？”
纪云舒完全懵了，恋爱综艺的导演？而且看起来似乎和桑原关系很好的样子。
但她根本来不及问什么，因为桑原脸色不善，语气冷硬地问她：“你不是说累了，想休息吗？”
“我……”
“嘿！刘亦菲！”
一个雀跃高扬的清澈男生几乎响彻附近。他直奔纪云舒而来，笑的像只摇尾巴的小狗，道：“可算找到你了！”
桑原移开视线，看到三个一排消消乐般的年轻男生，前面一个穿皮草像只小熊的女生，都朝纪云舒涌过来。
桑原的目光回到纪云舒身上，手臂不知什么时候抱了起来。
“刘亦菲？”他的声线及其凉薄，带着讽刺，“你拒绝了我，跑这儿给别人扮女神来了？”
“什么啊。”纪云舒无奈，心想果然墨菲定律，诚不欺我。说怕遇到，还真遇到。
这时颜悦那波人已经冲了过来，于是场面一度难以掌控。
尹君：“云舒，云舒，好久不见，你还记得我吧？你和桑原现在关系这么好？你俩这是？”
颜悦：“舒舒，舒舒，什么情况？啊，这个帅哥好帅好眼熟，啊，啊，啊，我想想，桑原！你记得我吗？咱俩坐过一周同桌，在这儿遇见你好巧啊！”
耿晓淞：“云舒？舒舒？原来你不叫刘亦菲啊哈哈哈，你真幽默。不过这个名字也挺好听……”
纪云舒真的很想把耳朵死死堵住。
烦死了这些人。
桑原早就瞥见了她的神色，大手一挥，冷静指挥：“先出去吧，这儿太挤了不方便说话。”
从那三个男生开始，大家又陆续推推攘攘往出走。
纪云舒在离开前，最后回头看了眼舞台的方向，点亮手机的瞬间，还是和“里昂”的空白聊天界面。
跟在她身后的桑原清晰地扫到那两个字。
他随着她目光的方向，遥遥看了眼舞台上的人，颊边的肌肉微不可查地紧了紧。
……
因为纪云舒这边也遇见了朋友，队伍壮大了起来。颜悦在和戴绪交换微信后，与三个男大学生告别。
临走时，耿晓淞一步三回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但估计是瞟到一直稳稳站在纪云舒身后且面色不善的男人，他还是没多说什么，走了。
颜悦得知尹君身份后，又兴奋了。
“你是恋综导演啊，有没有第二季？你看我怎么样？”颜悦凑过尹君身边。
“有没有，看这位吧。”尹君用下巴指指桑原，故意在纪云舒面前揭他底。
纪云舒果然疑惑地看向桑原。
然而桑原淡定得很，状似随意搭上尹君肩膀的手臂，却暗含泰山压顶的重量。
他注视着纪云舒：“别听他胡说，我们最近有合作。”
“哦。”
颜悦跳跃性格，早就想到了更有趣的话题。
“你们恋综什么时候播啊？你俩cp各自是谁？我知道我家云舒没成。那你呢桑原？”
“跟你家云舒一样，没成。”桑原直截了当地回应。
颜悦总觉得他这句话有几个字特别重音，带着古怪的……敌意？
尹君不满意了：“喂，你别到处给我剧透！”他看向颜悦，“明天就播了，想知道就去看呗。”
“看我当然会看。”颜悦神色索然无味道，“就是你这谁也没成，感觉很一般啊。”
桑原莞尔一笑：“你说得对，就是很一般。”
颜悦愣愣地看着他的笑，感觉这人就是个笑容杀手。不笑时是有点距离感的明俊，妈的一笑简直谁都能陷进他那对称深邃弯曲好看的笑靥里！
要不，她再试试追追看？
可是刚刚认识的戴绪也很可爱啊！还纯良，感觉更好追呢。
颜悦心里暗自打着小九九，纠结程度堪比小时候决定考北大还是上清华。
这时，本来五光十色的广场全部暗了下来。
所有的音乐也全都结束。
原来不知不觉接近了零点。
颜悦激动地挽着纪云舒的手臂，等待新年的倒计时。
一片幽暗中，人的心似乎也静了下来，只剩对崭新的一切的期待，对新的时间刻度的期待。
仿佛在新的时间，就会有更好的事发生。
颜悦亲亲密密地靠在纪云舒的肩膀上。
“舒舒，新年快到了，你有什么愿望吗？”
“愿望？”纪云舒沉思，她还真没专门想过，如果是下一年的话……
“就希望家人身体健康。”
“你自己呢？”
“我啊，顺利找到工作，别遇上变态boss。”
话音刚落，她突然惊觉，后面站的那位很可能是她的潜在boss。这么说他会不会误会？
纪云舒下意识扭头，想偷偷瞥一眼他的神色。
谁知道刚转过去，就正正好望进他的目光。仿佛那目光从未有过别的去向。
月色昏暗，他就那样挺拔、端直地立在她身后。
在发现她的目光后，依然沉默地，幽深地望着她。融着月光的缱绻和夜色的昏昧。有什么在丝丝泄露，却又模糊缭乱。
纪云舒觉得自己的心脏失去秩序般地乱了两个节拍。
她无声地转回头，感受着背后那人的气息和目光，再没有了平静的心绪。
“10！”
新年的倒计时开始。
“9！”
“8！”
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大声倒计时的行列，颜悦也不例外。
“7！”
纪云舒没有开口，但其实也在心中跟着默念。
她觉得倒计时有一种奇怪的魔力，像一种情绪的缓缓递进，仿佛到最后一秒便能等来烟花倏然绽放的绚烂。
“6！”
“5！”
她本来对新年没有特别的感受，但在氛围的感染下，也不自觉的心情激动。
她好似能感觉到每个念出倒计时的人，对新一年的期望，以及许下的美好愿望。无数的没有实体但从人们身体内流露的愿望，使氛围变得格外美好。
像是倒计时的尽头，必然是充满希望的新篇章。
“4！”
“云舒！气球！气球！”
颜悦在她耳边大声说。
她才想起包上拴的气球，低头去解却怎么都解不开。
“3！”
桑原看出她们的意图，弯腰倾身，修长的手指帮她解开死结。
“2！”
他抬起头，将气球递到她手中，他们面向而立，隔着很近的距离。
纪云舒捏着一只白色的心形气球，仰头看着他，有一刻她觉得周遭的一切全都不见了，只剩下她和他两个人。
“1！！！”
“新年快乐！！！”人群欢呼雀跃，喊出同样一句话，无数气球飞上天空。
桑原低头看着她，嘴角挂上浅笑：“纪云舒，新年快乐。”
他声音不大，可她听得一清二楚。
“新年快乐。”纪云舒对他展开笑容，“新一年，也一起努力吧……”
桑原微微睁大眼睛，浅浅的光浮跃在他眼中。
这时纪云舒被颜悦一把拽回来，抱进怀里。
“云舒！新年快乐！”
尹君也一把抱住桑原：“桑桑，新年快乐！”
桑原一掌按在他脑门上推远，不耐烦道：“快乐。”
颜悦欢快地蹦跶几下：“祝我们，2024愿望成真！”
……
颜悦载着纪云舒回到小区，已经快凌晨一点钟了。
跨年夜，她们在马路上就堵了好久。
年代久远的老小区，地上也能停车。颜悦直接将纪云舒放在了她家单元门口。
纪云舒从后备箱拿上自己的行李袋，和颜悦告别，转身走向单元楼门口。
前天在医院呆了一晚，昨天回宿舍睡了一会儿，紧接着又去跨年站了几个小时，她现在整个人都累麻木了。
跨年的烟火声零星炸开，她低头从包里的一大堆东西中找出钥匙。
这时旁边黑幽幽的树影下传来一道男声：“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