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热

    日暮黄昏,夕阳穿瓦。

    院子里头鸟雀叽喳个没完,谢明秀合上了书卷,台下的小豆丁们早都各个眼冒金星,瞧上去迷蒙可爱。

    轻咳一声,谢明秀缓声道:“今日教你们认的字,回家之后可要好生练习,明日……我会挑人来查。”

    到底足足呆了一日,彼此间也熟稔了不少,有那胆子大的当下便哀嚎出声,“明姑娘,我们为什么要识字?”

    为什么要识字?

    余晖在她身上镶了一层金边,那张柔丽的面上,蕴着十足的温柔。

    扫了众人一眼,谢明秀又瞧向手中书卷,是她特意挑的《百家姓》,用来教这些懵智未开的孩子们识字,再妥帖不过。

    有人道,人生烦恼识字始。更有人道,识字明理增见解。

    她说不上哪种更好,但如今么……

    谢明秀勾唇一笑,

    “明日抽查,写不出来字的人……”拉长了语调,“午后的点心不能用,泥生也不许他玩。”

    倒不是什么精致可口的点心,是周妈妈带人做的酥饼。焦脆可口,今日才一拿出来,便很得孩子们的喜欢。

    果不其然,一说到不能用点心,小豆丁们的脸上各个都如临大敌似的。

    看样子,他们今日回家,定会好生温习了。

    *

    谢明秀立在门前,含笑看着三两孩童结伴而去。

    晨时他们便是这样来的,这会儿又同相熟的伙伴们离去,倒也用不着担心。

    只是……

    谢明秀俯下身子,视线与独留了的小豆丁平齐,“你怎么不同他们一路?”

    小豆丁怯生生抬眼瞧她,又飞速垂了头。

    虽说他还是没说话,但动作却足够让人看清他的模样。

    谢明秀有些迟疑,“你……你是文娘的孩子?”

    听到熟悉的名字,小豆丁眨巴着眼瞧她,这也令谢明秀愈加肯定,这就是那日随了文娘来的,文娘的儿子。

    相较与其他孩童,小豆丁格外瘦弱些,也难怪方才谢明秀没有注意到他。

    天色越暗,寒风也便愈盛。

    小豆丁长久的不说话,谢明秀便又做主将他带了回去。

    “你叫什么名字?”

    她弯唇带出一抹笑,递过一块热腾腾的米糕,“今日来时也是你一个人来的吗?”

    糯白的米糕上缀着些金黄的桂花,入口甜香,又绵软细腻。

    “今日是二郎哥哥送我过来的。”一小口白糕下肚,小豆丁怯生生问道:“明姑娘,我能将这块糕,带回去给阿娘尝尝吗?”

    他声音宛若蚊蝇,却令谢明秀鼻头一酸。

    尤记得前次文娘带了他来时,他也这般怯怯生生的,饭菜亦是小口入喉,并不会慌里慌张地惹人生厌。

    放柔了声音,谢明秀轻抚了抚小豆丁的头,发丝毛躁如枯草,但她动作却依旧未停,

    “这一块是给你的,晚些时候我再包上几块给你阿娘带回去如何?”

    小豆丁窸窸窣窣啃完了米糕,黑亮的眸中还带了几丝渴望,正被谢明秀瞧个正着。

    她忍着笑又拿了一块,“是你阿娘不让你把名字告诉别人吗?”

    小豆丁愣在原处,随后迟疑着摇了摇头。

    “阿娘没说过,是他们总笑我,笑我名字难听。”

    谢明秀挑了挑眉,温声道:“那你愿意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小豆丁咽下口中的米糕,没几两肉的脸上浮出两团红晕,“我……我叫二饼。”

    身侧如意扑哧一乐,连着谢明秀道瞪视也没能使她收敛。

    二饼显然又被这笑吓住了,细小的脑袋垂到胸膛,久久没再抬起来。

    而后一抹温暖出现在了他的头顶。

    他小心翼翼着抬头,正对上笑得温柔的明姑娘,“有些晚了,你若再不回家,只怕你阿娘该担心了,我送你回去吧。”

    提着食盒,谢明秀同如意带着矮小的二饼回家了。

    月色朦朦,冷雾茫茫。

    今日阳山大部分人都去了大阳山,但这么会子,基本也都归家了。

    四下炊烟袅袅,一片欢声笑语。

    泥生在前头欢跳,一个没留神便找不见它的踪影,但不消半息,它便又从不知道哪处冒出来,蹦跳吠叫。

    “二饼,你说你叫二饼,那你不会还有个兄长叫大饼吧?”

    如意闲得发慌,寻了个话问。

    “有的。”

    二饼声音低微,那头如意尚没觉出不对,继续问道,“那怎么不见你兄长?他干嘛去啦?”

    谢明秀直觉不妙,刚要出声制止时,二饼低低的声音在耳侧响起。

    “大饼……大饼不在了,他们都说大饼死了。”

    不用谢明秀说,如意也知晓自己捅了篓子,“对不住……但你瞧,你阿爹阿娘对你都很好是不是?”

    “阿爹早死了。”

    沉默在黑夜蔓延,又紧压在人的心间,令人呼吸不得。

    一时间,谢明秀也想不出什么法子来安慰二饼。

    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偏寻苦命人。

    垂眼一扫,如意正抓耳挠腮地想办法逗二饼开心。二饼呢,好似方才说出的话不过一句平常话,对他并无什么影响。

    也该是这般。

    过去不可追,未来尚不明,最最要紧的,还是当下罢了。

    一连叩了几道门,里头都无人应声。

    瞧着里头黑漆漆的模样,谢明秀“唔”了一声,随后蹲下身子道:

    “瞧着你阿娘是没回来,不如你还是同我回去?”

    “明姑娘?”

    话才刚落,一道急切的声音便将谢明秀打断,声音的主人边往这头靠,边道:“还要明姑娘帮我把这孩子送过来,真是麻烦姑娘了……”

    正是文娘回来了。

    她才将手中锄头放好,二饼便默不作声地去了她身侧。

    也因着二饼的动作,谢明秀看清了文娘身后跟着的人——

    “邬公子。”

    是邬二郎,倒不知他为何会出现在此地。

    谢明秀心中思绪百转千回,脚下的泥生却没那么多心思,一个吠叫便直冲冲往邬二郎的方向跑去。

    瞧那尾巴欢快的模样,倒像是谢明秀平日里虐待了它一般。

    抿着笑朝邬二郎见了一礼,谢明秀又朝文娘笑道:“二饼既送到了你手中,那我们便告辞了。这是府上今日做的米糕,特意送来请你尝尝鲜。”

    食盒不大,样式却精致。

    文娘的手在衣襟上搓了又搓,才惶恐着将食盒接了过去,“这怎么好意思呢……二饼在明姑娘府上白吃白喝的……”

    “不必如此说。”

    谢明秀温声打断她的话,“我不能在前头同你们一道出力,也只好在这些小事上多使几分力了。”

    阻下了文娘的感恩戴德,谢明秀又瞧向暗影里的邬二郎。

    夜色深沉,文娘家门前又没点灯,如今几人间唯一的光亮,便是如意手中的灯笼。

    但细小的烛火并照不亮太多东西,何况邬二郎还刻意躲在暗处,并非往有亮的地方来。

    如此细瞧了几回,谢明秀也歇了要探个究竟的意思,同文娘告别后,她唤道:“泥生,回来。”

    声音不大,也没有什么威慑力。

    泥生原地呜咽了两声,而后依依不舍地离开了暗处,跑到谢明秀裙边撒娇了。

    抄手将泥生抱起,谢明秀朝那暗影处一点头——便算是告别了。

    可才转身,后头便传来一声惊呼。

    “二郎!二郎你怎么了!二郎!”声急语切,“明姑娘快来看啊,二郎他好像发高热了!”

    泥生还比谁都快,才落地便急匆匆跑向邬二郎。

    慢了一步的谢明秀蹲了身,借着灯笼的昏光去瞧——

    满面通红,唇干脱皮,看上去十分不妙。

    冷静着抬了手去探他额间,触及一片滚烫,大有灼坏手心之势。

    一点带了冷意的寒温才刚触及额心,邬二郎便舒适地喟叹出声。

    他仰了脖子,想去追寻那抹凉意,却又如何也寻不得,这令本就被高热烧糊涂了的他心生焦躁。

    他不耐地紧皱眉心,刚想着抬手去抓,却被额间传了来的冰凉所安抚。

    伴着这股舒适,他沉沉睡去。

    而当他再次醒来时,已是月上三更。

    早春里的梨花香循着夜风被送了来,淡雅且宜人,只可惜几只凄叫的杜鹃,坏掉了这里的闲适。

    邬二郎漠然扭头。

    衣衫早早被汗湿,连带着身下的床褥也津津透着凉意。

    骨节分明的手抓握住床沿,欲要挣扎着起身,后脑里的尖锐刺痛却狂嚣着要他好看。

    闭眼忍耐许久,痛意却没减去分毫。

    外头杜鹃啼叫愈来愈吵,邬二郎的面色也越加阴沉难看。

    他奋力抓住床沿,裸在外头的手背上青筋暴起,一个用力坐了起来。

    可他才坐起身,便发觉了屋子里的异样。

    那不远处的桌子上,趴着个人。

    压住胸口狂跳,邬二郎极力忍耐着,又悄无声息地借着朦朦月色细细观察起来——

    那人离得有些远,又是趴着在桌子上睡觉,一时倒看不真切。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那是个女子身形。

    心脏漏跳了半瞬,连着后脑针扎似的密密的疼痛,好似也缓解了许多。

    邬二郎靠窗坐着,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远处睡觉的人。

    可以想到,她定是累坏了,否则也不会趴在桌子上就睡下了。

    指尖有一下没一下着轻点膝头,外头杜鹃不知是不是歇下了,连啼叫也弱去许多。

    如此也好,省得吵着她安眠。

    只是她这般睡着,总还是不好,明日也定会周身酸痛。

    不若……

    脑中才冒了个念头,那头熟睡着的人便动了。

    也不知是否心中有鬼,邬二郎躺下合眼,一气呵成。

    直到那头的人走近,他才佯装初醒,缓缓睁开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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