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释

    声落花飞,香气馥郁。

    自方才起,山间的风便一阵一阵的,卷起梨花无数,飘飘洒洒,直将人裹在清幽的花香里头,闲适非常。

    谢明秀藏在花瓣之下,也懒于再拂去落花,只微拧着眉心,“邬公子这是何意?”

    本朝百姓田地,皆以户头人口划分,种植谷物的露田不得买卖,被授田者身死时,露田由官府收回重新划分。

    至于如今阳山的无主之地……

    本朝也有出制法策:凡无主之地,当地百姓皆可自行前去官府申请,再由官府划分至个人,田地耕作五年后,亦可归耕者所有。

    这也是为何谢明秀以为,阳山百姓皆会迫不及待去认领田地的理由。

    毕竟只需耕作几年,田地就能变成个人的,会有谁不愿意做呢?

    事实也的确如此,如果不是邬二郎横中插了一脚的话,如今阳山那些急待开垦的荒废了的田地,早已是生机一片了。

    但也好在是邬二郎从中耽搁了不少事,否则……谢家父女两个,任谁也不会那么快想到赋税这头上来。

    邬二郎也学了谢明秀的样子往后靠了靠,“明姑娘可知,‘人不患寡而患不均’?”

    谢明秀微微一怔,心头只消一转,便明白了他是什么意思。

    沉默半晌,她轻声道:“此事,我会同家父讲明。”

    又是一阵山风袭来,也不晓得是不是天渐要变了,风里竟带了好些凉意,激得谢明秀原地打了个寒颤,本就苍白的脸色愈发白得跟张宣纸一样。

    如意急急上前,将一直捧在手里头的披风搭在了谢明秀身上——

    是件粉白的云锦斗篷,今日临出门时,周妈妈特意嘱咐了要带上的。

    也好在是听了周妈妈的话,不然就依谢明秀本就不大好的身子骨,经这冷山风一吹,只怕又要病了。

    “这时节山里是有些冷的。”

    邬二郎面上没了笑,眼里眉间皆透着担忧,“小生见明姑娘神色不大好,不若早些回府?”

    冷风一阵接着一阵,树梢上的梨花也跟着簌簌往下抖,但谢明秀脚轻,并没有在满地的落花上留下什么痕迹。

    借着如意的手起身,谢明秀摇了摇头道:“修建养猪场一事,虽急不在一时,但我今日既来了,也该将周遭事物都看个清楚明白,等来日要动工时,心头也多几分斟酌。”

    有理有据,无从反驳。

    如意同周扬是自小在谢府里长大的,最是清楚谢明秀执拗的性子,因此并没有多劝。

    但邬二郎却有心再试上一试。

    他两步踏过落花,越过瞪着他的如意,并巧妙着避开了得了如意招呼来拦他的周扬——

    而后停在了谢明秀身后一步的位置上,一个比其他人略近些,却又不失唐突的距离。

    “明姑娘便是忧心他人,也该顾着自己的身子。”

    这话若是管用,那姑娘便也不叫谢明秀了,改名叫听劝得了。

    如意在后头翻了个白眼,恨恨地朝路边的泥巴踢了一脚。

    果不其然,前头的谢明秀连头也没回,口中只道:“我的身子我心中是有数的。”略往后侧了侧,“倒是邬公子……”

    若论皮囊,两人都是好看的。

    此时又一前一后站着,前头秀美的女郎微仰了头,后头俊美的公子半俯着身子,一双眼睛只瞧着他跟前的女郎。

    当真好一对璧人……

    呸呸呸!

    如意原地狠晃晃头,将脑壳里的幻象全都清空,那劳什子邬二郎,才不会和她们家姑娘是璧人呢!

    也就在这当头,如意脆生生开口道:“如今正值农忙,家家户户都在田里耕种,邬公子倒是不用吗?”

    这话正也是谢明秀想问的。

    只是方才她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话来问,却不想被如意这么大咧咧给问了出来。

    邬二郎笑了笑,抬手挡住一根拦路的枝桠,示意谢明秀等人先过,“先前同明姑娘说过,小生家中,是逃了难来阳山的。”

    “官府虽有说,按户头人口来分地,但早些年的官府是个什么光景,想必明姑娘也有所耳闻。”

    等谢明秀几人都过去后,他折了那根枝桠,不叫它挡后来人的路,“小生家又是逃难来的,官府不刻意刁难已是难得,又怎会分地给小生家里?”

    虽说先前如意还对邬二郎有些不满,但听过这一番话后,她心中只剩对邬二郎的同情。

    见邬二郎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如意忍不住追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

    邬二郎目光沉了一瞬,哪还有什么后来?

    他的父亲是个老实本分的教书先生,母亲是个柔弱的村野女子。

    只因他失手打了富绅的儿子,父亲担心他被人秋后算账,连夜带着他和母亲一路逃亡,直至停在了阳山。

    其实停在阳山,也并非父亲所愿。

    但母亲生病了,病得快要死了,无奈之下,他们一家人才在阳山留了下来。

    那些时日,父亲总是唉声叹气。

    言道,阳山并不是个好地方,也并不是一个久留之地。

    后来,也确如父亲所料。

    狗官横行,鱼肉乡里。

    但这世道下,哪里又同阳山有什么两样呢?

    他们一家人,没钱没地,微薄的积蓄也全用在了给母亲治病上,但母亲最后还是病死了。最后,他的父亲也缠绵病榻,追随他的母亲而去,徒留他一人在这世间。

    邬二郎垂下了眉眼,“后来么,我食百家饭,饮千户水,就这么长大了。”

    轻描淡写几句话,道尽了他的前半生。

    那些苦痛的过往,都被他藏在温润的眉眼之下,再窥不见分毫。

    四下一时静默无话。

    久久,谢明秀才轻声道:“这也便是你费心为他们着想的原因,是吗?”

    风穿过密林,邀了几缕发丝乱舞,谢明秀露在斗篷外写写画画的一双手,被冻得发青。

    邬二郎刻意往路旁侧了侧,漏了大半个身子。身后紧盯着前头的如意果然瞧见了谢明秀的现状,一个快步就冲了上前——

    “姑娘都冻成这样了还写?!等我回去告诉周妈妈,看姑娘怎么办!”

    几步之外,是如意一边埋怨着一边捧了谢明秀的手不停揉搓哈气,旨要让她家姑娘的手暖和一些。

    邬二郎满意地收回了视线,眼睛却没往手中如意递过来的物什瞧上一眼,他只就谢明秀方才的问题答道:

    “这里的确不是个好地方,却也着实是个好地方。”

    似是而非的话,却让谢明秀一下笑出了声。

    她依了如意的话往回走,“却不晓得邬公子如今是靠什么营生?”

    邬二郎紧攥着手里的册子不放,跟上前头谢明秀的脚步,“小生不才,受家父教导,倒也识得几个字,如今是替人抄书写信维持生计。”

    “你识字?”谢明秀有些意外。

    但细想想,倒也并不觉得有多么诧异。

    邬二郎通身都有股与旁人不一样的气质,谢明秀先前说不上来那是一股怎样的感觉,只觉得他是个温和有礼的。

    如今听他说自己是识字的,谢明秀一下便明白了,那是一种什么感觉。

    书卷气。

    是浸润了书页的沉静气息,亦是通读百卷的沉稳气息。

    难得能在这等僻野山村遇到一个读书人,谢明秀心情大好,她示意邬二郎将手中册子翻开,“邬公子可看得明白?”

    方才如意递过来时,邬二郎并未细看。只晓得这是谢明秀一直拿在手里的,是个极为重要的东西。

    但等他真正翻开之后,才明白,这当真是个很重要的东西!

    谢明秀竟愿将她一切的所思所想,都交给他看吗?!

    一时间,邬二郎难掩心中激动,对上谢明秀的笑颜,他道:“明姑娘这上头写的,都是真的吗?”

    他又往下翻了翻。

    册子里的字迹娟秀工整,连着上头几幅简单草画——也能一眼观其形。

    郑重地合上册子,邬二郎俯身往前一拜,“小生代阳山百姓,谢过明姑娘的大恩!”

    谢明秀抿唇一乐,心情更好了几分。

    人生难遇是知己,她谢明秀此生能遇如此一知己,如何算不得幸运?

    有道是上山容易下山难,再平缓的山路,下山时,总要艰难些的。

    一路由如意搀扶着下了山,谢明秀只觉腿肚子都要软了。站立在山脚好一会儿,她才喘匀了气。

    “明姑娘平日要多休息才是。”身侧的邬二郎很是担忧。

    “不妨事,不妨事。”

    连连喘息两声,谢明秀才将话说完。

    也不知是否是因为方才邬二郎不肯还册子的举措惹恼了如意,这会子她看人又是鼻子不鼻子眼不是眼的,硬将邬二郎看得严严实实的,半点儿不给他靠近自家姑娘的机会。

    好在邬二郎这会子心思全系在谢明秀虚弱的身上。

    “明姑娘身子也着实弱了些。”他沉吟片刻,“还得找些东西,补一补才是。”

    谢明秀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笑道:“那册子……”才刚起了头,那头邬二郎却将手里的册子又紧了紧,似是不舍还回去一般。

    见状,谢明秀没多想便道:“邬公子既识字,便拿回去看吧,明日我还要来这大阳山,到时候再还我便是。”

    日近西山,昏黄的光晕笼在女郎身上,为她渡了一层薄薄的金光。

    邬二郎定在原地,像是看呆了。

    待到他醒神,那厢谢明秀已带着如意和周扬走远了,容不得多想,邬二郎加快了脚步追了上去。

    他正对着人,一双眼睛温柔缱绻。

    “有件事,思来想去,还是得叫姑娘知道。”他眼神定定,“文娘于我,是如亲姐一般。父母亲过世后,亦是她多番照拂,因此我的心中只有感念,并无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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