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娘

    日照春空,绿杨结烟。

    邬二郎是个识礼的。

    那日他在谢府外头足足等到天黑,才等来了回家的谢父。

    谢父将他带去了书房,彻夜长谈,直至天将亮,他才告辞离去。

    而自那以后,邬二郎便这么日日都来谢府读书了。

    因有两位主子的吩咐,周妈妈日日都是为他备下吃食的。但他却也不是个好吃白食的家伙,第一日来时便带足了银钱,并一定要谢明秀收下,否则他便不肯再来。

    感他为人磊落,谢明秀只好收下银钱。

    但虽说邬二郎如今日日都在谢府里头读书,却与谢明秀甚少有能见面的机会。

    倒不是他不想见。

    只是么,他要用功读书,而谢明秀,又一日到晚都在外头转,好容易等她忙完回府了,也是他该告辞回家的时候。

    “邬公子,来喝茶。”周妈妈进了书房,笑得一脸和气。

    “妈妈客气了。”

    邬二郎很是恭敬,“若妈妈不见外,直接唤我二郎便是。”

    周妈妈笑着应了。

    就这么个当口,邬二郎又状似无意地问道:“明姑娘又出门了吗?”

    周妈妈点点头,并不藏私,“是,用过早饭后就带着如意和周扬两个人出去了。”

    邬二郎垂眸抿下一口茶水,既得知了谢明秀的去向,那他也该继续用功了。

    *

    谢明秀正走在路上,双眉轻轻敛起,眉峰之间笼着一层淡淡的愁绪。

    自上次大阳山后,李林便没再来过谢府。

    也不晓得他到底是如何做的,乡亲们到底又能不能接受,若不能接受,又具体是个什么意见……

    “姑娘你瞧。”如意声音里头满是惊喜。

    顺着如意手指的方向望去,谢明秀眉间的愁绪也被冲淡了不少。

    几日前她曾问过父亲,分地的事,李班头做得如何了。

    父亲叫她不要忧心。

    所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他们只管看分地的结果便是了。

    至于过程如何……只要李班头不会整出乱子,那都无需操心。

    遥想也不过几日功夫,这些田地竟都分好了吗?

    入目皆是百姓如火如荼地耕作着,他们面上也尽是笑容一片,想来这分地,也的的确确是让他们所有人都信服的。

    见了这么一幕,谢明秀自觉心情畅快,连带着脚下的步子也轻快了不少。

    不想在路口却看着个意料之外的人,“二饼?”

    二饼一见他,两只眼睛瞬时亮了,几步跑了过来,甜甜叫了一声,“明姑娘!”

    含笑摸了摸二饼的头,谢明秀俯身问道:“我见他们都在地里头帮着爹娘做事,你怎么没去?”

    二饼是个藏不住话的,“我家的地都种完啦!阿娘说如今的活计用不上我去做,要我自个儿在家。”

    “姑娘,不是说人人都要分地吗……”如意小小声问了一句。

    她是怕二饼听了会伤心。

    阳山的百姓人人都分了地,凭什么文娘家里头不能分?

    谢明秀也拧起了眉心,但她却压了心中疑问,“二饼,我们去你家好不好呀?”

    二饼当然是愿意的,一路蹦蹦跳跳着带着人回了家。

    文娘还没回来。

    她是个勤快的女人。

    地种完了,总还要去整点别的。尤其是边边角角的旮旯地,她总会想出办法将这些地都种上东西。

    她的家也被她收拾得很干净。

    几只生蛋的母鸡和几只红冠的公鸡,被单独圈在了柴房里头,咕咕咯咯,叫个没完。

    二饼先是扯了把泛黄的菜叶子喂鸡,又寻了几张竹凳放到院子里的杨树下——

    “明姑娘先坐!我去给明姑娘烧点水。”

    要他歇歇的话还没说出来,二饼便先一溜烟儿地跑进去了。

    谢明秀好笑着摇了摇头,又开始打量起了这间小院。

    苕帚扫把,簸箕锄头,镰刀钉钯,蓑衣斗笠,样样都被归置得齐齐整整,没有半点儿杂乱。

    柴房顶上不知牵了些什么藤,绿油油的,煞是好看。

    再往旁,有一块砌了石块的菜地,里头什么小菜葱花,都有。

    文娘家里头似乎还养猪。

    但听着声音离小院有些远,没有主人家在,谢明秀倒也不好去看,只得作罢。

    二饼的动作倒快。

    进去还没多久,就提了个茶壶过来,一只手里还抱着几只碗。

    周扬上前帮他取了下来,得到二饼甜甜的一声道谢——

    到底是在谢府呆了一个多月,跟人也混熟了,再不似从前一般拘束内向。

    “明姑娘,这是我阿娘从山里头摘的金银花,甜着哩!”

    滚烫的开水浇过几朵晒干了的金银花,霎时一片清香直直而来。

    “你不去地里帮你阿娘,那你在家都做什么?”如意好奇问道。

    二饼应声,“先前都是去二郎哥哥家里,二郎哥哥会教我认字。”

    但如今邬二郎却去了谢府里头,正正经经地读起了书,哪里再能叫二饼认字呢?

    “不过二郎哥哥说啦,白日里没空,他晚上回来了,我还是可以去找他认字的嘿嘿。”

    孩童的稚语点醒了谢明秀。

    正当她细细思索方才心中生出的一点门路时,院外却突然传来一道声音,“明姑娘?”

    “娘!”

    二饼率先迎了出去,接过文娘手里的家伙什,“明姑娘说要来咱们家看看,我就带她们来啦!”

    文娘笑了笑,夸了一句后,又看向谢明秀等人,“明姑娘是贵人,哪能坐这呢?来来,咱们去屋里坐。”

    她边说着边要去迎谢明秀起身,谁料后者却反其道,将她带了在身边坐下,“你累了半日,先坐下来歇歇。”递了面前的金银花茶给她,“这是二饼才泡的,你解解渴。”

    甫一坐下,文娘便急促着收回了手脚。

    但谢明秀递过来的茶水,她又不能不接,咬咬牙,她探出满是泥巴的手,将碗接了过去——

    指头印瞬间浮在碗面上。

    文娘局促地笑笑,“明姑娘见笑了,我先去洗洗身上。”

    她边说边走,谢明秀却看着她满身的泥印子,出了神。

    阳山,最不缺的,便是水了。

    文娘从井里头打了半桶水,舀了几瓢到盆里,仔仔细细地洗了手脸,又将盆里的水端去后头泼了。

    前头院里,谢明秀已拿了手帕将方才文娘碰出的印子擦了,此刻光洁干净得很。

    “明姑娘有事吗?”文娘问道。

    “确有一事要找你商量,只不过……”

    谢明秀停住了。

    她今日出门本身也算是专门来找文娘的,却不想在外头看到了二饼,还听说了文娘并没有分到地,这令她不得不生出疑问。

    文娘面上的笑顿住了,她垂头看着碗,久久才道:“我一个寡妇,种不了那许多地,给我也是白搭。”

    “是你自己的意思,还是李班头的意思?”谢明秀声音很平静,听不出什么喜怒。

    文娘还是没抬头,“是我自己的意思。”

    犹还记得初来阳山时,她便带着二饼去谢府里讨生活,那时候的她想的是什么?

    是想把二饼送人家里为奴,不为吃穿发愁,她便可以安心在家里种地了吗?

    如今怎么变了?

    谢明秀看着文娘,她正垂着头。满头枯燥的头发被一张老旧的布裹着,稍露了些的侧脸上时蜡黄的肤色。

    “你跟我说实话。”

    谢明秀并没有去抬文娘的脸,也并没有去碰文娘,声音仍旧平静,“你晓得我的,若你有不平之事,尽管与我说,我定会为你做主。”

    文娘的身子在原地颤了颤,久久才抬了头,笑着道:“劳明姑娘挂心,当真是我自个儿的意思。”

    怕谢明秀不信,她又接着道:“那些个地被荒了几年了,播种前肯定是要先翻个几遍,不说多了,三四次总要要的。

    我家里没有牛,也没有男人,光靠我一个人,只怕地还没翻完,播种的时节就过了。倒还不如不去要那地,我寻个旁的事做也就是了。”

    她的表情看不出端倪,一时间谢明秀也分辨不得,她到底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但最先问她的时候,她却是极为愿意多种些地的。

    “你……你应当晓得,我父已在上请减免赋税了吧?”思来想去,谢明秀还是决定同她多说一些,“种地是你们的唯一营生,你若想试一试,我仍愿尽力为你一试。”

    谢明秀眼睛一直看着文娘,也清楚地看到了文娘脸上一闪而过的意动,但文娘最后还是道:“明姑娘有心了,只是我情愿拿这时间去干点儿旁的事。”

    她既有决断,谢明秀便也不再继续劝,只是,这旁的事么……

    谢明秀微微勾唇,“你说要做点旁的事,可是想好做什么了吗?”

    得到文娘否定的回答后,谢明秀唇边的笑意大了几分,“你来跟着我做事,如何?”

    跟着明姑娘做事?

    文娘有些意动。

    她不是那起子眼皮浅的人,李林是如何从先前的忿忿变成如今这般,处处维护明姑娘的模样,她都是看在眼里的。

    更不要说,隔壁的二郎如今都快住到明姑娘府里了。

    可见明姑娘对身边人着实是不错的,只是不晓得明姑娘是要她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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