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云掠顶，慧鸟齐鸣。
小院里头杨树飘了又飘，唰唰响了又响。
而这一阵风过后，文娘迟疑的声音也跟着响了起来，“明姑娘……是要我，跟着姑娘去养猪？”
她双眼微张，里头的忐忑显露无疑。
谢明秀安抚一笑，“正是，却不知你自个儿是如何想的？”
文娘的嘴张了又张。
她是如何想的？
她自然是千百个愿意的呀！
先莫说这是为着阳山所有人好的事，便单说只跟着明姑娘做事，她也是极为愿意的。
只是养猪场那头，明姑娘不是找了李林那家伙去看着了吗？明姑娘怎么又想起找她呢……
文娘百思不得其解。
谢明秀却并未急着同她解释，只笑道：“带我去你家的猪舍瞧瞧？”
“那哪成啊！”文娘想也没想便是拒绝，“那里头可脏，也可臭，明姑娘如何去得？”
见她这副架势，如意替自家姑娘开口道：“又不进去，哪里会脏臭呢？再说咱们姑娘可不是要当那甩手掌柜的人，日后少不得是要去猪场瞧瞧的，先看看也好。”
文娘拗不过几人，只好依着谢明秀。
阳山各家各户的猪舍，极少数是在离家几步外另盖的圈舍，大多都是如文娘家这般，将猪舍盖在后院。
后院倒也不会太大，只堪堪能装个圈舍也便是了。
文娘也当真是个极会过日子的女子。
过了柴房往后，墙根边随处都可见些叫不出名的小花，粉白相间，宜人得很。
一路上也是收拾得极干净的。
前后院是由几张碎的青石板连着的，想来也是怕雨天不好走。
许是有人进后院，惊着那些猪了，一声一声嗷嗷叫，撕心裂肺的。
“惊着明姑娘了。”
文娘不好意思地笑笑，扯了一把筐里的猪草往圈里扔去，“这些猪精着呢，有人过来就晓得要吃。”
谢明秀探了头往前看——
是两个分开了的圈舍，一个只有一头黑猪，另一个是一头大猪带着几只小的。
扔进去的猪草很快被嚼了个干净，文娘又舀了两瓢水倒进猪食槽里头，“眼下天越发热了，每日正中午都少不了要喂水。”
“那不喂食吗？”如意好奇问道。
文娘笑着弯腰，拨开几只挤到一块儿的小猪，“还不到时候，这猪一天只喂两次就行了。”
圈舍里头是干燥的，异味也淡得很，至少没有到人呆不住的地步。
这些时日谢明秀也都大概看了一下各家各户的情况，但却没有哪一家是如文娘这般，收拾得这样干净的。
她又瞧了一会后，说道：“我听说，你家里以前是养过兔子的？”
文娘愣了一下，随即便笑道：“是二郎说的吧？”
她手脚麻利地归置了一下后院的物什，又跟着谢明秀往前院走，“是，我男人在时，我们养过些兔子。”手往边上一指，“以前我们的兔笼子就放在这。”
文娘手指的方向正是她家的鸡舍，她眼睛往里面瞄了几眼，瞧着地上还有食后，她回来坐下了。
“我晓得你心中有疑虑。”
人才坐下，谢明秀便开口了，“疑我为何找了李林，又特意来找你一道。”
桌上的金银花茶凉了些，触手也不再烫得厉害，谢明秀饮下一口茶水，语气平静，“其实今日，我是特意来寻你的。”
她毕竟不是真正会养猪的。
便是修好了养猪场，也只能是寻人来管，而她只时不时去看上一眼也就是了。
起初，谢明秀心中定下的人选便是文娘。
文娘肯吃苦，又能干，且还有养兔子的经验在……莫说养猪场里头，养的是猪不是兔子。
那养猪，这阳山县里头，哪个人不会养猪呢？
人人都会养，却不是人人都有文娘这样养一大群兔子的经验在。
原先谢明秀是这样想的，先将养猪场建好，再去寻文娘，同文娘商谈好了，再让人来管理这一摊子猪。
但计划却是赶不上变化。
谁也没能料到，这中途竟会跳个李林出来。
李林也是个有本事的。
察言观色，能说会道，在养猪场的事上更出了不少气力。
但谢明秀心里头，却仍还属意文娘，这不今日便专程找来了吗。
听了这么一番话，文娘激动得声音都在打颤，“我那点儿没做成的事，明姑娘竟然还记在心里，我，我，唉……”
连说带叹，“明姑娘抬举我，我本该应下的，只是李林那……”
“李林那里你别操心，自有我去说。”谢明秀抚上文娘的肩头，“那便说定了？”
文娘自是喜不自胜的。
正这时，消失了大半天的二饼出来了。
才刚出来，就扔了个响雷，“阿娘，我把饭做好啦！”
在场的人，除了文娘，各个都意外得很，如意打趣道：“没想到你小小年纪，还会做饭呢？”
二饼羞涩一笑并不搭腔，文娘把话接了过去，“这娃乖觉着呢，平素我在地里忙活，都是他做了饭送来的。”
谢明秀也笑着夸赞，“不错，是个懂事的孩子。”
边说着边就起身要告辞，谁知文娘却拦下了她们，“明姑娘若不嫌弃的话，不如留下吃顿便饭？”
拒绝的话到了嘴边，但二饼那双水润润的眼睛却让谢明秀说不出拒绝的话，沉思片刻，她笑道：“也好，尝尝二饼的手艺。”
几道青菜，还有一碗葱炒腊肉。
腊肉被切成片，厚薄适中，肥瘦相间，跟着些翠白的葱段一起，色香俱全。
至于味么。
摆盘的时候，那碗腊肉便放到了谢明秀面前，她从中夹了一块。
入口醇厚，其间的盐味恰到好处，不仅没有过于咸腻，也没有遮住猪肉本身的鲜美。
“这是黑猪肉吗？”谢明秀出声问道。
“是。”
文娘答了一声。
阳山县的人，每家每户都会在年下备足腊肉，逢过节或是有客来，才会拿出来吃。
又尝了几道旁的小菜。
不说顶顶美味，却也是咸淡适中，风味正好。
“二饼这手艺，不错嘛。”
如意打趣了几句，二饼却也只是羞涩地笑，并不接话，只闷头夹面前的青菜。
谢明秀才将腊肉碗递了过去，便听得身旁文娘道：“方才听明姑娘的话，要在大阳山祖坟前头那块修养猪场，是姑娘的意思？”
没头没脑突然提起这话，谢明秀先是一愣，随后问道：“是，李林他在外头不是这样说的？”
她正纳闷呢。
明明早同李林说过，若有什么要及时去府里同她说。可这都过去好几日了，莫说李林没见着，便是一个来问她的人也没有。
难道说，阳山的百姓都通情达理的很？对于她要在人祖坟前头修养猪场的事，都不甚在意？
但却也不像啊……
谢明秀挑了眉眼，等着文娘的回答。
那头文娘搁了碗筷，“要说李林这个人，说他滑头是真的滑头，但说他顶事，也是真的顶事。”
那日才从大阳山下来，李林便一直研究着要怎么跟人说，才能将那股子气压到最小。
首先他是绝不能一股脑将所有事情都推了在明姑娘头上的，否则他李林成什么了？
那思来想去，也只有他一个人将这锅背下了。
他先是找了李班头探口风。
这李班头么，不管是论亲疏远近，还是分公私，这在大阳山祖坟前头那块地修养猪场的事，李班头都得要帮助李林这个侄子。
有了这么一道助力，剩下的事情说好办也好办，说难办倒也的确难办。
李林带了李班头去了本县最有名望的老人家里，却不想人一听来意，连门都不要他爷俩进。
后头的每家每户也是如此，不仅不要他两人进门，有的甚至还骂他爷俩个是狗腿子。
话传得多了，李林几乎在阳山已成了人人喊打的存在了。
好在，李班头要分地了。
就在昨日，李班头请了县令大人坐镇，又将全县的百姓拢到一块，将阳山目前的荒地挨个分给了全县的百姓。
倒也不是所有人都分了地。
首当其冲的就是李班头，他是没有分地的。其次是他的侄子李林，再有便是外来人邬二郎，还有寡妇文娘。
邬二郎是外来人，先前在阳山并没有耕地，此次不给他分倒也正常。
文娘……一个寡妇家，自家的地够她娘两个吃了。
至于李林和李班头嘛。
借了这机会，李林霹雳吧啦讲了一大堆什么什么，文娘没得耐心听。
不晓得有没有人被李林说动，但据文娘听说，后头好似没有人对着李林喊打喊骂了。
“他只说是他觉得那地不错？才特意荐了我去那处瞧，没曾想我竟当真瞧上了？”
“是呢。”文娘也跟着笑。
谢明秀挑了挑眉，李林倒算是个实心的，但这话哪里会有人信呢？
早先她便几次去过大阳山方向，甚至还上去粗略瞧过一次。但凡有人稍留意些她的行踪，也能晓得在李林撺掇了人闹事前，她便已瞧上那块地了。
“那你可曾留意过，其他人都是个什么意思吗？”谢明秀问道。
李林没办成事不敢来见她，她也就无从得知百姓们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这……”
话才刚起了个头，院子外头便传来了声音，“文娘，文娘！明姑娘是不是在你院里？”
院子里的人面面相觑，周扬更是猛地起身，将人护在了自个儿身后——
这才过了几天，怎么又有人来闹事？
相较于他和如意的紧张，谢明秀便要平静得多，她起身几步到了门口，推开虚掩着的门，
“找我有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