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云垂野，稀灯渐落。
如意同周扬他们，已去了五日有余了。
这期间，如意和周扬两人一次也没回来过，倒是李林回来过两次。
但也是同谢明秀报个平安后，便又匆匆去了清原县。
周妈妈倒是不担心她的儿子，唯一挂念的也就是如意，见天儿地围着谢明秀，问一些如意在清原县的消息。
毕竟是看着长大的姑娘，就算是有周扬天天儿地在身边护着，那也不能真放心如意一个姑娘家待在外头那么长的时间。
不过这么些日子下来，谢明秀的脚总算是好得差不多了。
脚腕及脚背上的淤青虽还没有消全，但好歹是不影响走路。
如意和周扬不在，李林也少有在阳山的时候。
是以这几日她去外头，都是带了泥生一路。
说起泥生，那长得可真是快。
刚被捡到时，它还是只黑不溜秋的小奶狗，经这么几个月，好吃好喝的，竟叫它长了一副凶狠恶狗模样。
但凡有个生人，它便呲牙咧嘴的，稍不注意便要吓坏人了。
“明姑娘，回了啊？”
这么些时日，足以让附近的百姓对谢明秀熟悉起来，“来泥生，过来摸摸。”
虽是这么唤了，但泥生却动也不动，只忠诚守在谢明秀身边。
“泥生可真乖呀！”
微微抿唇一笑，谢明秀俯了身子摸狗头，“是呢，泥生最乖了。”
说话那人端着个小簸箕，四下看了又看，才走了两步上前，压了嗓子道：“我听说，明姑娘预备这两日就要买猪了？”
对此话，谢明秀并不意外。
几日前她同如意等人说起此事时，便告知了李林：可以在适当的时候，将她要买猪的消息给递出去。
一来，是为了让百姓心里头有个准备，二来么，便是要让不管卖不卖猪的人，都给想好。
至于这三来嘛……
那日她愁心工人一事，迟迟想不出要如何说动阳山的百姓去做工——
毕竟，大半的钱，她都要花在买猪上。
既是要花多数的钱买猪，又哪还有什么多的闲钱来请工做事？
况且……
修养猪场这事儿，再是说得天花乱坠，什么她是为了带着阳山的百姓一道过上好日子这些……
旁人却未必会信。
早先李林带着人来闹事的时候，也并无多少人是被谢明秀先前说的话打动的，而是听着她说——她是要花钱买猪。
百姓们这才动了心思。
这些弯绕，谢明秀如何不懂？
黑猪在手里头，要费心养着。每日要割猪草，弄猪食，一个弄不好，猪还容易生病。
虽说如今是不打仗了，但哪个又晓得后头是个什么光生？万一又打起仗来，那再宝贝的猪，怕是养着也费力了。
可谢明秀要是拿钱买，这就不一样了。
那银子，可是实打实能瞧得见摸得着的东西。
什么？
你说年猪？说想要吃猪肉了？
人明姑娘可是答应得好好的，但凡有人想要把自个儿的猪买回去了，只消用当时卖猪的原价去买即可。
不管猪在明姑娘手里头是盈是亏，明姑娘都认最先前的价。
这就相当于咋说呢。
相当于人明姑娘啥也不要，不图你的财也不图你的力，正正经经买了你的猪，也人自个儿找人养着，要哪天你想把猪要回去——把明姑娘付给你钱，原样还回去就成。
阳山的百姓是穷又不是傻，这样的买卖，哪会有人不心动？
更莫说没几日的功夫，等四大爷那头告祭祖宗的事一了，明姑娘的猪场怕就要动工了。
等这猪场一建好，一头一头的猪就会往那猪场里头送。
到那时，猪一多了，谁还晓得，她明姑娘还愿不愿意花钱买猪？
因此，李林才把消息一递，便有不少人，拐着弯儿地朝谢明秀打探消息。
几乎人人都想先将猪卖给谢明秀，也几乎人人都想早些把猪卖给谢明秀。
是以没有人比他们更乐意见到养猪场完成修建，连谢明秀自己，也不行。
这也是李林给出的主意。
明姑娘不是愁心没钱找人做工吗？
那就让想要卖猪的急起来怎么样？
这些人一急，那不就好说了。
谁不想早些见到银子？谁又不想早些拿到银子？
可想也没用呀。
养猪场没建起来，明姑娘没有地方装猪，那是决计不会花钱买猪的——
莫说明姑娘不会花钱买，便是阳山的百姓，也不会干。
谁乐意帮着别人养猪？
钱货两讫，拿了钱，猪就该是明姑娘的，哪有帮着别人养猪的道理？
这是问题，那是问题。
怎么做才好？尽快把养猪场建起来才好。
李林的设想是这样的。
这事儿吧，谢明秀不好出面说。若她出面说了，难保不会有人以为她谢明秀要压着人干白活——
当时李林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是难得的不自在。可以说，若非他如今已是谢明秀船上的人，那他一定会到处煽风点火，誓要把谢明秀压榨穷苦百姓的事儿给坐实。
但他如今不同了。
问题先放一边，李林给出的是解决办法。
先由他，说通四大爷——四大爷如今可不同了，有关谢明秀的事儿，他什么都听得进去。
说通四大爷之后，李林再去同人讲：明姑娘预备要买猪了，大家伙儿都准备准备。
把人都给说高兴了，再由四大爷出面。
当着所有人的面，驳李林的话。
用什么理由呢？
就用，正经的场子都没有，明姑娘把猪买了，关哪？
这时候，李林再出来解释。
人明姑娘替大家伙儿想着呢。
晓得大家伙儿都不容易，才打完仗，家里银钱都缺得很，就指着能把猪卖给明姑娘，拿点儿闲钱回家用。
所以为了全大家伙儿的心愿，这买猪的事儿啊，肯定是要提上日程了。
但猪场嘛，是只能慢慢建着了。谁叫人明姑娘家里，青壮汉子没几个呢？
先不说这话有几个人听进去了，至少李林的目的是达到了。
李林他拉着四大爷演这么一出戏，为的就是在阳山百姓心里头种个疙瘩。
人明姑娘可是好心为你们着想。
虽说养猪场一时半会儿建不好，但明姑娘却是愿意先给钱呀！
只是嘛……
明姑娘着实是没有地方可以关猪，也就只好劳各位，再把那猪放在自个儿家里头先养着。
等什么时候那养猪场建好了，明姑娘再到各家去收猪——
凡这期间，猪出了任何差池，明姑娘都是认的。
可即便是这样说，也不见得会有多少人乐意啊！
有那养猪的功夫，干点儿别的不强？
非得给人养猪去？
因此李林这话才说完，四下没一个人搭腔。
但他却也不恼，因为他晓得，他的目的已成了大半。剩下如何，就看明姑娘自己了。
这厢谢明秀眸中装着讶异，挑了眉眼问道：“李大娘是从哪听来的这事儿？”
李大娘脸上的诧异可比谢明秀多得多，她左瞧又瞧，就是没从后者脸上看出端倪，
她又凑了两步上前，“明姑娘还不晓得呢？李林那小王八蛋把什么都给说出来啦！”
神神秘秘的模样看得谢明秀心中直发笑，她轻咳一声，“原来是李林同大娘说的。”
“嘿！”
李大娘瞪直了眼睛，“明姑娘，你咋能不当回事儿呢！那小王八蛋心眼儿可多了，你可得防着他点儿！”
话说到一半，她又肯定道：“我估摸着这次的事，也是那小王八蛋背着明姑娘干的，就是不晓得他又藏着什么心眼……”
终是忍不住，谢明秀茶色的眼眸里头盛满了笑意，她忍着笑道：“大娘，
买猪的事，确有其事。李林许是想让你们先高兴高兴，所以才提前跟你们说的。”
她说得认真，李大娘也被她带着走，“这么说……要把猪养在我们自个儿家里，也是真的咯？”
李大娘手里的小簸箕偏了偏，几颗黄豆迫不及待得飞迸落地。
夜色渐起，黄豆落在地上，根本是看也看不见的，但双手端着小簸箕的李大娘，还是下意识地放开了一只手，俯身便要去那暗色里头摸寻——
快要斜着个坡的小簸箕被谢明秀稳稳接住。
昏黄的光晕映在她脸上，泛着一层柔柔的薄光，“只是暂时的，待养猪场那头一完工，我立马就把猪接走。”
*
泥生乖觉得很。
这黑天里头，寸步不离地跟在谢明秀身侧，连叫也不叫一声。
远远地便瞧见，府里大门处站着个人。
借了四下的光分辨，谢明秀瞧出了，那是守着她归家的周妈妈。
一时间，她分不清自己是因为周妈妈立在门前等她而高兴，还是为李林的主意起了作用而高兴。
门前挂着的灯笼是新糊的。
烛光透过洁净的纸，带出的光亮也要比其他地方亮些。
周妈妈就那么立在下头，脖子伸了老长地往远处看——
正巧一路不叫的泥生叫了。
冲冲向前，尾巴摇个不停。
谢明秀紧随其后，才到了门前，周妈妈便问道：“姑娘今日怎么又晚了些？”
“遇上前头巷子里的李大娘了，”谢明秀眼眸弯弯，“她拉着我问了几句。”
周妈妈不是个多事的人，自家姑娘不继续说，她也就不继续问，“姑娘下回还是早些回家，饭菜都凉了……”
“妈妈，”
谢明秀温声打断她的话，“则诚呢？”
“二郎？二郎回去啦。他也没走多久，姑娘没碰上他？”
谢明秀抿抿唇，并不答话。
她哪里碰得上邬二郎？
那日她不过让他专心读书，便像是得罪了他似的，一连好些天，他都躲着她不见她。
也罢。
既然他不想见她，那便先缓些时候吧，正好她近日也有事要忙。
“妈妈，咱们去用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