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过山岗，簌簌作响。

    大个的馒头配上大碗的稀饭，再加根脆脆的老咸菜，便是十足的美味了。

    众人嚼动得起劲，谢明秀则带着泥生起身到了文娘旁边。

    “辛苦你了。”

    文娘笑了一声，“这才哪到哪呢。”

    陆续有人将空碗和筷子递回来，文娘双手麻利得很，半点儿没有谢明秀插手的余地。

    瞧着文娘利索的样子，谢明秀索性也不给人添乱，寻了个不挡路的地方坐下了。

    “这两日还有人来找你说卖猪吗？”

    大头的要卖猪的，早先前便急哄哄地来卖了。剩了后面几日，都只有些陆陆续续来的。再到最近两日，干脆都只有一两个人来。

    这情形下，也实在无需让如意跟周扬继续在阳山待着。因此谢明秀便将这所有的收猪的事，全交给了文娘。

    起初她还担心文娘从没做过，怕会有什么难处，因此她时常问也时常去文娘家里。

    但文娘确是难得一见的稳妥，也实实在在是块会做生意的料。

    这期间，谢明秀还发觉一件先前不曾注意过的事——文娘是识字的。

    早先她将此事交给文娘时，倒还真未曾想到过，若文娘不识字，那记账出纳又该怎么办。好在文娘不负她所望，不仅识字，甚至还将一切都打理得很好，好倒令她惊喜。

    是以她便也不常去文娘家里了。

    只偶尔会问上一句，譬如今日。

    文娘手里动作不停，“这两天倒没几个，但比前几日要多点。”

    说话间又有人递碗过来，文娘一把将其接过后，又递了在水槽子里洗——这是李志的主意。

    初衷是为了干完活的时候，好洗脸洗手。或者是热起来了，有把水凉快凉快。左右这也靠近大阳湖，挑两担水，也走不了几步路。

    后来文娘来时又说，不如把水槽子整大一点，这样碗筷啥的都可以先将就着洗一遍，再拿回去洗也干净些。

    谢明秀本意就是让他们怎么舒心怎么来，如今又添了文娘的意思，可不是又让人棚子重新布置一道。

    比之先前要大些不说，里头的物什也比先前要完整得多。

    文娘边与谢明秀说话，边洗着碗筷。

    但一人的能力始终是有限的。

    这会子大部分的碗筷都被堆叠了在水槽子旁的石台上，厚厚两摞。

    “我也来帮你。”

    谢明秀挽了袖口就要上前，不想文娘抬手就是一挡，“这才几个碗？明姑娘只管坐着就是。再说你是东家，哪有东家跟着一起做这些杂事的理呢？”

    文娘的手臂将人挡了个严严实实，不给谢明秀要动作的机会。

    后者不动，文娘也没法拿沾了水的手去扶，只笑道：“明姑娘还是回去坐着吧，我早些把这些碗筷收拾了也好早些回去，再弄些过午的东西送来。”

    今日所有人都起得早。

    便是这么一会儿了，红日也不过刚过天边，到正午且还有些时辰。

    做工的人，又都是干的体力活。

    光是一碗稀饭和两个大馒头，哪里经得住那么久的饿？

    谢明秀自然晓得其中道理。

    微抿了抿唇，她又坐了回去，双眸瞧着文娘动作。

    这些事……她以前也的的确确未曾碰过。

    捏住碗檐，再拿着根丝瓜瓤往里头那么快速一转——

    本就不见什么痕迹的碗底，更加干净了。

    接着，便是碗和丝瓜瓤都浸到水里，一只手转左右转动，不过半息，干净的碗和丝瓜瓤便从水里出来了。

    就这么重复几十下，两摞子碗都被文娘洗得干干净净。风往上头过，甚至还卷起一阵大阳湖湖水的清冽。

    利落地将碗筷收拢好，又把四下归置地整整齐齐后，文娘擦了擦手上的水，“明姑娘要回吗？”

    谢明秀原想着，是要在这看一会儿的。

    倒不是说不信任谁。

    只是今日开工头一日，她总要在这坐镇才是。可……

    抬眼又瞧了一眼文娘，后者神色自若，看不出什么。

    谢府的人已挑着担子走了，给文娘留下的是两个空的。

    正这时候，李林凑上来嬉皮笑脸，“文娘，过午吃啥？要不整点大饼？就你上次弄的那个，给二郎那个，嫩葱鸡蛋大饼，怎么样？”

    他说的是前些日子祭祖宗那会儿的事。

    文娘眉毛一挑，叉腰就道：“你可真敢说！”

    先就不说葱了吧，左右是地里长的，掐了还能再生，吃多少也不见心疼。

    可鸡蛋却是实打实的能换钱的呀！

    文娘心疼钱，说什么也不肯。

    “不成！”一边说一边挑了扁担，文娘继续道：“你是不晓得一个蛋多钱啊，还是专门好吃来的？”

    按常理来说，这两句话出来，李林便是再想吃什么嫩葱鸡蛋大饼，也不会好意思说出口了。

    但李林偏不。

    “就这么几个人，用得了多少蛋？”眼睛一转，李林又望向了谢明秀，“明姑娘，我说的没错吧？”

    这一来，可把文娘给气坏了。

    肩上的扁担一下，就要跟李林理论，哪想后者都不给她这机会，飞快就跑远了。

    文娘是一肚子气没处撒，“打小就属他会钻研！原以为他到明姑娘手里做事，变老实了。没想到这才安分几天呢！就又钻研起吃的来了！光是这样，哪有那么多银子供他吃喝的？”

    从前如意在，便是如意和周扬管着钱。但如今他两个去了清原县，这钱就落到文娘头上来了。

    俗话说，当家才知盐米贵。

    更何况是当这么大个家？

    买猪的的钱是大头，要从她手里出。每日这十数个工人的吃喝——喝还往后稍稍，主要是吃。

    一分一毫都要从她手里出，她怎么能不精打细算着呢？

    明姑娘既将这份差事给了她，怎么说，她也得要对得起明姑娘这份信任呀！

    想到此处，文娘苦口婆心劝道：“明姑娘，可不能由着李林说的，他那就是馋嘴，净想吃的好的！”

    话里话外，可谓是将李林贬了个十足。

    谢明秀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道：“不是要先回府里？走吧。”

    见她这般，文娘也不好再说其他。

    跟来时不一样，来时箩筐重，文娘是两个肩膀挑扁担。但这会儿箩筐是空的不说，旁边还有个谢明秀在。为免挡路，文娘便使了一个肩膀挑。

    两人一狗，走得并不快，至少箩筐没有摇晃。

    热气渐渐起来了，来时地上还有几分湿润的泥巴，如今也全干燥了。

    泥生也不晓得跑哪里去了。

    这下山的路上，只有谢明秀和文娘两人。

    后者左右瞧瞧，压低了声音道：“明姑娘，咱们这收猪……明姑娘预备是要收多少？”

    闻言，谢明秀讶异抬头。

    文娘还在继续，“这些天咱们已经收了不少的猪，县里头几乎是大半的猪都卖给了我们。但今天早上……”

    她欲言又止，谢明秀却一下就猜中她想说什么。

    举了只手挡住光线，谢明秀淡淡道：“有人原本不想卖，只是如今见着我招的小工够多，养猪场必定很快就能建好。而养猪场一建好，我也说不准会不会拿现在的价钱去买猪，所以他们来问你，我如今还要不要猪，想趁着现在的价格，把猪卖给我。”

    一口气说了这许多话，又顶着烈日，谢明秀竟觉得有些气闷。

    微喘了两口气，谢明秀边走边说：“文娘，咱们建养猪场的初衷是什么？”

    文娘不假思索，“是为了让阳山的百姓都过上好日子。”

    “是，”

    谢明秀应了一声，“咱们是为了让所有人都过上好日子，不是光只我一人富。那样，即便我再有钱，我也难展笑颜。”

    她是如此说，也是如此做的。

    凡能亲力亲为的事，她从不假手于人。更莫说如今散了钱财，去做这等瞧不出什么时候能收得到回报的事。

    “若有人来问你，你便只管告诉他们，只要他们想买，而养猪场又正好能装得下，我便都要。”

    得到了谢明秀肯定的答复，文娘精神都振奋了许多，“就依明姑娘说的！我等会儿就去跟他们说！”

    越往山脚走，便越热。

    四下的热气都被晒了上来，闷闷的，燥得慌。

    谢明秀才折了支宽大的荷叶遮阳，泥生就不知从哪处蹿了出来，且……泥生好似不是一只狗回来的，它那狗嘴巴里好似叼着什么……

    才扯了文娘的衣袖示意她也看呢，泥生就颠颠儿地跑了过来。

    刚一靠近，就放下了狗嘴里含着的东西，邀功。

    谢明秀都还没来得及瞧那是个什么东西，便被泥生这幅模样给逗笑了，“乖乖狗，你这是叼了个什么……”

    谢明秀满脸震惊，一旁的文娘也不遑多让。

    “乖乖，你这是去咬了只兔子？？”文娘惊的放了手里的扁担，伸手就要去翻——

    泥生呜呜咽咽，似是护食。

    文娘哭笑不得地起身，“成，我不去碰！”说罢转身就去田里折荷叶，“我给你整个荷叶包起来，给你放箩筐里担回去。”

    狗护食也是常见，谢明秀倒也没斥责它。

    地上的兔子血淋淋的，根本瞧不出原样，也不知道文娘是如何看出来的。

    几息的功夫，文娘回来了。

    可荷叶虽有了，泥生却不让文娘去碰那兔子。

    “泥生！”谢明秀呵道：“你听话，不然那兔子怎么弄的回去？”

    谁知泥生狗头一低——

    又把那兔子含在了嘴巴里头。

    这下两人皆是哭笑不得，但到底是随了泥生的意，任它叼着个死兔子招摇过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