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

    疏影横斜,暗香浮动。

    天渐渐热了,日头也一日甚过一日的毒辣,四下里也总是闷闷的,叫人提不起精神。

    虽说养猪场那块傍湖靠山,周围又尽都是高树遮盖,晒不到什么太阳。但谢明秀还是让李志他们看着些时间,该回家歇歇就回家歇着。

    当然还是管饭的。

    只是从先前说的,三餐都由人挑着送上山去不同了。

    依着谢明秀的意思是,无论如何,正中午得歇息,等过了最热的时候,再去山上。

    那这一来,李志等人早上就更起得早了。

    所以这每天的吃食,便只送早上,过午,还有晚上的——正中午那一顿,是下山到谢府里头吃的。

    如此这么半月下来,养猪场的进度不仅没耽搁,连人也是一点没累着。

    要不说四大爷高瞻远瞩呢。

    四大爷点名举的李志,当真是把好手。什么人做什么事,又哪处工需要多少料,他是一清二楚没有半点儿含糊啊!

    养猪场那块,谢明秀日日都要去看一眼。

    有时是早上,跟着文娘一块送饭的时候去,有时是太阳下山之后去。

    但不论何时去,她每瞧着养猪场一点一点完善,她可真是打心底里高兴!

    “姑娘!姑娘!姑娘!”周妈妈上气不接下气,跑得是气喘吁吁,“姑娘,姑娘,快!快!”

    瞧见周妈妈这幅模样,任谁也会心下一大慌,更遑论是视周妈妈为亲人的谢明秀呢?

    她双手揽住周妈妈,口中不住道:“妈妈别急,慢些说,发生什么事了?”

    入手是一片粘腻的汗渍,湿滑冰凉,叫人在这暑天里头,也不免自脚底生起一股寒意。

    在文娘的帮助下,两人合力将周妈妈搀到了阴凉地方歇着。

    灌下两大口温水,周妈妈才总算喘匀了气。

    虽心中焦急,谢明秀却也不想催促周妈妈,只一边在后者脸上擦汗,一边问道:“妈妈这样火急火燎地跑来,是家里有什么事吗?”

    在无人注意的地方,谢明秀攥着手帕的手指已用力到发白。

    周妈妈缓缓摇了摇头。

    几十岁的人了,一路这么跑过来,不歇个一时半会儿的,轻易哪能好得了?

    但见周妈妈摇头,谢明秀心中石头已落了大半。只要不是家里出事就好……

    这念头才动了一半,心下又瞬间收紧。

    她猛地握住周妈妈,双唇抖动几下,“是……是如意,如意……”

    在那一瞬间,谢明秀心头闪过无数念头。

    无人能知她心里的懊悔与害怕。

    她生怕从周妈妈口中听到什么令她追悔不及的消息,因此她连看也不敢看周妈妈,只别过头继续道:“妈妈……”

    那头周妈妈终于是歇够了。

    “姑娘这是怎么啦?”周妈妈先是问了一句,随后道:“是我话没说清楚,姑娘,如意回来啦!”

    谢明秀猛地转身,双眸之中还有几颗水珠在打转,“妈妈说什么?如意回来了?”

    周妈妈点头,“是啊,她也才到家。一到就说,让我赶紧把姑娘找回去,她有要紧事跟姑娘说呢!”

    心中的石头终于是落了地。

    谢明秀手中的手帕是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心下翻来覆去只一句话:如意怎么这个时候过来?还是她一个人回来?周扬呢?

    “姑娘是不晓得,”

    周妈妈还在那头继续说:“如意回来的时候,满身都是汗,跟淋了场大雨一样。我一看,吓坏啦!兼如意又说,要赶紧把姑娘找回去,有要紧事要说。我就一路跑着寻来了……”

    话说到最后,周妈妈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脯,“到底是人老啦!才跑了几步就不行了……要不是这半路正好遇上姑娘,老婆子今日,怕是要交代在这啦!”

    “妈妈说的什么话。”

    谢明秀将周妈妈搀了起来,“照妈妈的身子骨,活个一百来岁不成问题。”

    难得有几阵风送过来,吹散了三人身上的热意,谢明秀继续道:“只是往后啊,妈妈可不能再这般跑了。再天大的事,也没有妈妈的身子重要……”

    细语渐渐被风吞噬。

    三人一狗,披着昏黄的霞光,缓步往谢府那头走去。

    *

    平日里若谢明秀和文娘送饭回来,晚间这一顿文娘是不用担着空碗回来的。

    因谢明秀说的白日里要多歇些时辰,兼之如今天又黑得晚,李志他们用过晚饭后,为了不拖进度,总要赶一段时间的工,待到天黑了,看不见了,李志他们才会担着空碗回来。

    倒也是不用担心没人洗碗。

    自从天热起来之后,每日晚间的碗筷,都是李林一个人给洗的。

    还别说,李林洗碗,倒还洗得干净。

    甩开了这一滩活,文娘自然是轻松不少,每每都是招呼人用饭后,便跟着谢明秀回谢府里。

    两个人还有一条狗,说说笑笑的,总是会在天黑之前赶回家。

    但今日多了周妈妈。

    先前周妈妈那一通模样,至今还留在谢明秀心头挥不去呢,她又哪里肯再让周妈妈累着?

    因此三人走得极慢。

    待到回了谢府时,四下的灯笼都亮得通明了。

    正大门前,是如意。

    远远才瞧着人影,如意便几步跑了上前——

    “姑娘!”

    脆生生的声音在看到周妈妈的模样时戛然而止,“妈妈怎么啦?”

    “没事儿!”周妈妈手一挥,“别担心啊,我就是跑了两步路,累到了。”

    这话一出,愧意爬满了如意的脸,“都怪我,当时想都没想就让妈妈去找姑娘,怪我怪我,我该让他们去的,我……”

    周妈妈一听,不乐意了,“嘿!出去没两天都不信我啦?有事都不跟我说啦?”

    在场的人,哪个不知道周妈妈是故意这样说的?

    “也就是今天天热,我这是出了一身汗,要不然,跑几个来回都不成问题!”

    “是是,”谢明秀一边应和,一边示意如意搀着人往家里走,“妈妈的身子强健着呢……”

    好不容易劝通了周妈妈歇着后,三人转道去了花厅。

    再热的天,夜里总是要比白日凉快些。

    四下的花花草草瞧着也比白日蔫蔫的模样,精神多了。它们在月色下肆意舒展着枝叶,散出阵阵芳香——

    引来蚊虫无数。

    好在花厅里头焚着艾蒿,谢明秀几人身上又都挂着香囊,这才不怕蚊虫叮咬。

    可说到香囊,倒令有一桩趣事。

    原先文娘是不愿戴的,用她的话说就是——这劳什子香囊,那都是富家小姐戴的,哪有庄稼人会戴这玩意儿?不是惹人笑话吗?

    可一日一日的上山下山,文娘手上脸上被叮了好些个红肿的大包,而谢明秀却清清爽爽的之后。

    文娘戴上了香囊。

    不光是她。

    还有在大阳山上干活的人。

    因是在山里,且不说山高地广,烧艾蒿驱蚊也驱不了几只。就说这大热天里,哪个不要命的敢在山里烧东西?

    所以谢明秀准备了许多小布包。

    里头装了藿香、薄荷,还有八角、茴香这些,为的就是驱蚊。

    他们这些工人整日进出都戴着个小布包,还在阳山县里的百姓们也都有样学样,各个都去弄了个小布包在身上挂着。

    驱蚊不说,还好看哩!

    连四大爷前两日都在感叹,这日子啊,是越过越有盼头啦!

    可不是呢。

    眼瞧着养猪场一日赛一日的完整,地里的庄稼也节节地往上冒,可不是越来越有盼头么。

    花厅里头也是早早就点上了灯。

    灯影下,谢明秀同如意主仆两个,久久无话。

    自上次一别,两人已是月余没有见过了。

    日常捎话倒常有,周扬也时不时会趁着白日里回来一趟,说一说他两个在清原县的情况。

    但那又哪有面对面见着来得真实呢?

    “你瘦了。”

    谢明秀带了哽咽的声音才出,对面的如意一双眼睛里头,眼泪唰一下,就落了满脸。

    见这情形,文娘自觉道:“我去弄些茶水来,你们先聊着。”

    “周扬总说,你在那又如何如何的好,又是如何如何的滋润……”定定瞧着如意的双眼,谢明秀道:“是你教他这样说的吧?”

    如意并不言语,双眼只瞧着谢明秀,仿佛是有千万句话想说。

    其实谢明秀心里早有预料。

    孤身在外的人,哪会有滋润和好呢?

    但周扬说的分明,又句句都是情真,她也就当真听进了心里……权当做个安慰罢了。

    可哪曾想,月余时间,如意竟瘦成这般模样。

    从前的如意,小脸圆圆,如今却瘦成了瓜子脸,肩膀更是瘦了一大圈。

    这叫谢明秀如何不心疼?

    “不是跟你说了吗,不用节约银子,该花还是要花……”

    后面的话,再是如何也说不下去了。

    谢明秀忍着眼泪上前,一把将如意拥入怀里,“不是跟你说了吗,叫你好生照顾自己,莫要亏待了自己。但你看看你、你看看你……”

    昏黄灯下,抱成一团的主仆两个人皆是泣不成声。

    远在花厅门口的文娘,端着茶盘,双眼闪动着泪花,竟是连腿也不愿抬一下。

    毕竟这场景,有谁愿意,又有谁忍心去打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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