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过窗，凉意渐袭。
李林回来时，谢明秀三人正说到一半，瞧见他的身影，如意先问道：“你那堂兄弟回去了？”
李林点点头，“我看着他走的。”
几人没再提起李勤，由着如意开始，继续起方才的话。
“说来说去还是要说到玉楼上，”如意挨着谢明秀，叹了一声，“玉楼的刘掌柜，不晓得从哪里听说了咱们要把黑猪弄到清原县去卖，特意找了周扬去说，要咱们把猪都卖给他。”
“这不是好事吗？”文娘接了话，“玉楼那是多大的场合，卖给刘掌柜不比那些小商小贩放心些？”
想来玉楼名声之大，竟连文娘也晓得。
谢明秀一直没说话，那头如意又叹了一声，“要真像你说的那样，事情可简单多了。”
文娘吃了一惊，“这是个什么说法？”
如意抬眼瞧了一眼谢明秀，后者面容平静，看不出有什么异样。
“你们是都清楚的，清原的猪贩子给我们定的价是四文。”
文娘同李林对视一眼，虽不解这话里的意思，但都纷纷点头。
这一点头不要紧，要紧的是瞧见如意脸上的苦笑后……文娘惊道：“难道那玉楼的掌柜连四文也不愿意给？？”
正是如此。
此事发生的不早不晚，正正好是在月前如意跟周扬两人去清原县的第二日。
玉楼来人说，刘掌柜请周扬去玉楼吃酒。
周扬原是不愿意去的。
自到清原，大大小小的事，都是如意一个人在前头。而周扬，只是跟在如意身后，权做个护卫般的存在。
这乍一被人请去吃酒，周扬想也不想就是拒绝。好在如意拎得清，说通了周扬，让周扬跟着去了玉楼。
没曾想这一去，如意猜想的好消息没有来，坏消息倒一个紧着一个。
先是几家谈好价格的猪贩子上门，说什么四文的价格他们是大大的亏了，要降价，否则定好要买的猪，全都不要了。
再是另几家也挨个上门，多的话没有，只说，黑猪的生意是做不成了。
这厢如意被这些消息砸得是晕头转向。
还没来得及想什么办法呢，周扬回来了，还带着个消息回来。
玉楼的刘掌柜，要买下所有的黑猪，并且以后的黑猪，都要全卖给他。
如意都还没来得及高兴，便听到周扬说，刘掌柜说是要买猪，但那价格，却整被压到了两文……
这哪叫做是做生意？
分明是在抢！
一天之内，惊闻这许多噩耗，如意一时急火攻心，竟就那么晕了过去。
如意这一晕，便是整整三日没醒。
期间周扬衣不解带，尽心照顾。好容易等来如意醒了，她第一句话便是——要周扬赶紧着回阳山报平安，且在清原发生的任何事情，都不能和人提起。
如意的话，周扬哪有不听的？
就这样，如意一边在清原县找出路，一边又多番登门拜访，去找那些猪贩子商量。
如此劳累一整月，人可不就瘦了么。
如意说完了这一番话，眼睛连看也不敢往谢明秀那头看一眼。
这么大的事，她竟然自作主张瞒着姑娘那么久，姑娘会生气也是理所当然……
突然，冰凉的触感将如意环住，她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又僵硬着回头——
正正与一双茶色的眼眸对上。
是她家姑娘。
如意鼻尖一酸，双眼也胀得发疼，她哑着嗓子，“姑娘……”
谢明秀双臂紧了紧，微红的眼眶昭示着她内心的不平静，“为什么不叫周扬告诉我？”为什么不回家？
如意的嘴巴张了又闭，闭了又张。
要如何说？
说她辜负了姑娘的信任，搞砸了所有事情。还是说她让阳山所有百姓的希望都落了空？
相顾无言。
一切想要说的话，皆在眼眸之中。
谢明秀垂下眼睫，松开环住如意的手，后者悄咪咪抹掉眼角的泪意。
主仆两个的动作皆被人看在眼里。
李林故意咳了一声，扯着嗓子骂道：“那什么刘掌柜，也太不是个东西了！这做的叫什么事！”
余光瞟了一圈，李林又用力拍了下茶案，震得清亮的茶水在茶杯里头来回晃动，“赶明儿我就去清原，不找这龟孙儿要个说法，我就，我就不姓李！”
他生气也是真的生气，但说的话也是真的故意那样说的。
“玉楼的事，后面再说。”
谢明秀一锤定音，转道又说起了旁的事，“你方才只说了玉楼刘掌柜作怪，却没说后头是如何解决的？”
正是呀！
文娘并李林两个，齐刷刷看向如意，后者神秘一笑，“说起来也是我和周扬运气好。”
自病好之后，如意每日都焦心黑猪的事。饭，饭吃不下。觉，觉睡不好。
急得她是长了一嘴的水泡。
到现下，如意的嘴角边上，还有点儿没消的疮疤呢。
玉楼那姓刘的掌柜，说他是个小人呢，他倒还光明正大，没搞什么歪门邪道来逼迫如意和周扬。
但他也着实不是什么好人……
不然也不会压价钱，甚至还搅黄了所有如意谈过的生意。
那些时日，如意每每都让周扬去跟刘掌柜打太极——也不用周扬说什么，装聋作哑，不管那刘掌柜说什么都不搭腔就是了。
好在周扬日常就是个闷葫芦，做起这事儿，那是得心应手。
至于如意自己……
照旧是挨家地去拜访那些猪贩子。
这期间受了多少白眼，又吃了多少闭门羹，只有如意自己晓得。
好在，这世上还是有好人在。
有一位猪贩子家的张娘子，主动上门找上了如意。
张娘子倒也不是来给如意生意做的。
但张娘子却带来了一个消息，一个足以让如意原地蹦上三尺高也不为过的消息。
话说到这，如意好整以暇地抿下一口茶水，开始卖起了关子。
“你倒是继续往下说呀！”最心急的是文娘。
其次便是李林。
他往前凑了凑，提着茶壶给如意空了的杯子里掺水，“这正说到紧要关头呢，你喝啥茶呀……快说快说，到底是啥消息？”
“这茶……不错不错，”如意摇头晃脑，就是不搭茬，“姑娘的手艺，可是要比外头专门做茶的师傅还要好呢。”
“说正事呢！”
文娘夺了如意手里的茶杯，“不说完事情就不让你喝！”
两人的动作完全没震住如意。
许是回了家中，没有了在外奔波的疲惫，如意的眼睛里头，竟久违地泛起了些许调皮。
狡黠一笑，如意换了只手捏点心，“文姐姐急什么嘛，好茶那不得细细品？”
文娘可不是要急。
如今谢明秀，或者说谢府还有多少余钱，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了。
又乍听了那玉楼刘掌柜使坏的事，她可不得心急？
满心满脑里都是，要是黑猪卖不出去，那可怎么办？
已经给出去的钱就不必说了，养猪场里头做工的人，工钱也可以往后缓缓。
但日常的开销呢？
文娘眼含急切，“好妹妹，你跟姐姐说个实话，咱们的黑猪……究竟能不能卖出去？”
如意原还想再卖会儿关子，但在对上自家姑娘隐隐摇头的动作后，她慢慢放下了手里的点心。
用手帕将指尖的碎屑擦干净，如意双手握住文娘的手，一字一句认真道：“咱们阳山的黑猪，是远近闻名的好吃，不愁卖！”
如意的话犹如一颗定心丸，按下了文娘那颗焦躁不安的心。
趁着所有人都不在意的时候，文娘背过身去，抬起袖子抹了把脸。再回身时，便又是那个沉稳的文娘了。
李林也听出了其中门道，佯装怒道：“好你个如意，还跟我这卖关子呢！”
如意咯咯笑了两声，又一把挽住谢明秀的胳膊，“你们瞧姑娘，那不是一点儿没慌？你们也跟姑娘多学学，什么叫做‘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我们哪能跟姑娘比呀？”文娘才说了一句，又瞅准机会在如意身上痒痒肉的地方抓了两把，“叫你个坏心眼儿的小姑娘爱捉弄人！”
被这么一闹，如意几乎是整个人趴在谢明秀身上，笑得是满脸通红，“文姐姐使坏！”
谢明秀抿着笑看她们玩闹，只在如意坐不稳的时候，环手扶了一把，“好了，说正事吧。”
如意仍就趴着的动作，懒兮兮不肯起身。但左右也都是自己人，谢明秀不说，其他两人更不会说什么。
“文姐姐去过古蔺县吗？”
如意这没头没脑的一句，令文娘百思不得其解，但她还是点头，“我娘家就在古蔺。”
“这么说……”如意坐直了身子，“文姐姐对古蔺很熟咯？”
“熟是挺熟……”
文娘略有些迟疑。
但这也不怪文娘，先不说三年战火，就光说她丈夫去世后，她操持一家，又顾着小的，也是有好多年没回过娘家了。
文娘看向如意，后者微微一笑，“那文姐姐可晓得，古蔺有个大财主，姓周的？”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盯着如意。
“听说那位周财主，不仅是百十里最富的财主，更是难得的阔气……而下月初，好巧不巧正是他六十岁大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