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雾缕缕，飞檐落窗。
如今天亮得早，弯月还当空呢，四下就已经是明明亮亮的了。
昨夜谢明秀几人商量事情有些晚了。
到二更时分，文娘和李林才离开谢府。至于谢明秀和如意，两个人在后头不仅又说了好一会儿的话，就连睡觉，主仆两个也睡在了同一张床上。
这并不是破天荒头一遭。
从前两人还是小姑娘时，她两个便常常睡在一块儿。也是后来年岁渐长，周妈妈才不许如意跟着谢明秀一道。
但那是在长安，如今在阳山，倒是没有那么多忌讳了。
谢明秀是被外头的亮光给晃醒的。
她历来睡觉便浅，更遑论这时节外头明晃晃的光，实在是惹人眼得紧。
耳听着外头叽叽喳喳的雀鸟鸣啼，谢明秀小小打了个哈欠后，侧了脸往身边瞧去——
如意睡得正香。
昨夜里灯火暗淡，一切都瞧得并不细致。直至现在……谢明秀才认真看起了如意的脸。
月余未见，如意不仅清瘦了不少，连着肤色，也深了许多。
眉心的天真活泼不见，只余成熟稳重。
密密的眼睫，也盖不住眼下那乌黑的眼圈……谢明秀蓦地微叹一声。
昨夜里如意将一切都说得很是轻描淡写，仿佛这月余来所经历的事情，在那最后一个好消息的衬托下，显得是那么的微不足道。
可……
也只有如意自己心中明白，她这月余来，究竟是吃了多少苦，又受了多少罪。
她瞧着人的目光太专注，以致睡梦里的如意也似有所察，缓缓睁开了双眼。
才刚醒来的人，都是迷蒙的。
如意眼皮眨动数下，“姑娘……怎么就醒了……”
迷迷糊糊的样子，倒有了几分从前的样子，谢明秀看在眼里，好笑在心里。她故作深沉道：“周妈妈才来过了，叫了你好几声，你都没醒……”
“啊！！”
谢明秀话还没说完，床里头的如意便惨叫一声。接着一个鲤鱼打挺，直直就坐了起来，两只眼睛瞪的跟铜铃似的……
也就是坐了起来，如意才看清了外头的天。
“姑娘变坏了！”
如意口中嘟囔了一句，“周妈妈哪里会这个时候来叫人？”
外头的天虽明亮着，但比之白日，还是差得远。
正这时，一声鸡鸣透过窗户闯入屋内。
有了自家姑娘这么一玩闹，如意也彻底没了睡意，她便打着哈欠便往下躺——
“昨夜说到那么晚，姑娘怎么不多睡会儿？”
谢明秀学着如意的样子，仰面躺着，口中道：“我心里想着今日文娘要回古蔺的事，所以睡不着。”
这是她们昨夜商谈后的结果。
旁的先不说，只先假定张娘子是真心实意要帮他们，古蔺的周财主也着实是要过寿。
那这生意便是一定要做成的。
所以要先去古蔺县打头阵的人，就显得格外重要了。
如意是不能去的。
人生地不熟的，莫说就是如意想去，谢明秀也不会肯让她一个人去这么远的地方。
李林自也是不合适的。
先不说他也对古蔺不熟，就说养猪场那，还有一大摊子事呢。他要是走了，许多事到底是不方便的。
剩下的，便只有文娘了。
也合该是文娘去。
一方面她的娘家就在古蔺，虽说这几年回去的少了，但到底还是有些熟识古交和亲朋好友在的。
另一方面，如意回来了，也就能在文娘去古蔺的日子里，帮忙看着些。
谢明秀的话，文娘自是没有异议的，况且她自己，也是很想为明姑娘，也为阳山的百姓做些什么的。
去古蔺的事情算做是敲定了。
只还有一件事。
文娘家的二饼。
这次去古蔺，到底不是探亲访友，也不是游山玩水。文娘去古蔺，是有极重要的事情在身上的。要是还带着二饼，到底是不方便的。
但此事就谢明秀看来，根本都不算事。
又是几声鸡鸣，谢明秀翻身下床，“晚些时候文娘把二饼送过来，就还是去西厢房那里暂时住着。”
先前的西厢房被空出来后，便就一直空着了，仍做的是放杂物的所在。
如今二饼要来暂住几日，还要重新收拾。
“哪需得着那么麻烦……”
如意捂嘴打了个哈欠，“我听周扬说，邬公子都在咱们家住了许久了，就让二饼去跟他住呗。左右也就几日，将就一下也没什么。”
谢明秀摇了摇头，“前些时日父亲考校过则诚，说他如今还需再刻苦努力，才好在秋试中一显身手。“
任由着如意为她扯衣裳，谢明秀继续道：“二饼年岁尚小，用不着什么多大的地方，还是另收拾一间，不要打扰则诚的好。”
她心中既有决断，如意也不好继续再说什么，只笑嘻嘻扶着她在梳妆镜前坐下——
“我来给姑娘梳妆嘿嘿。”
谢明秀几次想起身，都被如意给按了回去。
如意忙前忙后满屋子转，又是找首饰又是挑衣裳，谢明秀却是看着铜镜出神。
她已许久未像今日这般坐在镜前了。
每日起身，不是忙着，便是顾那，没有一点儿装扮的时间。便是连衣裳，也是简便易出行的居多——没办法，她每隔一两日便要去大阳山上看上一眼。
就是没去大阳山的几日，她也从未空闲过。
日前她曾与文娘等人说，光靠养猪是很难让所有人都过上好日子的。所以让他们都想想，还有没有其他的法子。
可直到如今，也没有一个人说出一个能让谢明秀满意的法子。
谢明秀如何不清楚，这些事急不得。
但……
“好啦！”
谢明秀正愣神之际，如意手上的动作停了。她催促着谢明秀往镜子里看……
“怎么样，我的手艺还是没差吧！”
如意很是洋洋自得，捏着梳子便开始自夸，“要我说，就我这手艺，就是去给宫里的娘娘梳头，那也是不差的！”
许久未着粉黛，瞧着铜镜里的人，竟有几分陌生。
抿唇笑了一声，谢明秀道：“好啦，快别自己夸自己了。瞧这天的样子，文娘怕是快到了，我们出去接她吧。”
晨起有风，花草上头也还有露水，四下都还不热。
院子里的茉莉花，前些日子里被谢明秀摘去了大半，但茉莉花生得快，如今又是满满一茬，白莹莹的，惹人喜爱。
主仆两个还没出院子呢，就听的外头泥生在狗叫个不停。两人相视一笑，如意先道：“姑娘在这等等，我先出去看看，看泥生是不是跟我走，还会不会找姑娘。”
谢明秀被她古灵精怪的想法弄得哭笑不得，但她既有这玩心，谢明秀也便依她。
瞧着如意出了远门，又听着如意在外头跟泥生玩闹，随后一人一狗渐跑渐远……
立在原地摇头笑了两声，谢明秀脚还没迈出去呢，一人一狗又回来了。
泥生在前头奋力跑，如意在后头拼命追，口里还一直喊道：“傻狗慢点！慢点！别撞上姑娘了！”
不晓得是如意的话起了作用，还是泥生看见熟悉的主人了。总之狂奔的泥生一个急停，蹲在了谢明秀身前。
随后赶来的如意气喘吁吁，“这傻狗跑得也太快了吧！好在是没撞上姑娘，这要是撞上了，哪里了得！”
要说泥生如今，可当真骇人得紧。
真若是让它撞上一撞，少说也要在床上躺个两天才能好得了。
“乖狗狗。”谢明秀笑着俯身，“泥生最乖了对不对？”
泥生在原地狂甩尾巴。
这一幕看得如意嫉妒非常，“也就是我常不在家，泥生跟我不亲。”
谢明秀微微一笑，并未拆穿她。
巧了这时，邬二郎过来了。
他是瞧着狂跑的泥生，又看方向是谢明秀的院子，担心出什么意外才特意过来看看。
没曾想竟看到了如意。
“如意？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周扬也回来了吗？”
倒真不是谢明秀等人有意瞒着他。
实在是昨日如意回来得不算早，又急匆匆要周妈妈去找谢明秀，这一来二去的。几人都没碰上过面。
将来龙去脉都与邬二郎大致说了一遍后，后者点头回道：“原来如此……那你们这是要去用早膳？”
自到谢府住下起，邬二郎的一日三餐都在府里，但他却甚少与谢明秀一道。
这其中有他刻苦的缘故，也有他故意远离谢明秀的缘故。
但这会儿既遇上了，便是天意。
谁曾想谢明秀竟摇头了。
还没等邬二郎问出声，如意便率先道：“文娘要去古蔺几天，我和姑娘是要去门口接二饼呢！”
“古蔺？”
邬二郎挑了挑眉，“阿姐的娘家就在古蔺，她回娘家怎么不带着二饼一起？是她娘家有什么事吗？”
如意正欲回答，却被谢明秀伸手拦下，“是，文娘说她姨娘不太好，来了信要她回去看看。”
若是如此，带着二饼确实是不方便。
想到此处，邬二郎道：“那就让二饼跟我住吧，也省得再收拾一间屋子。”
这头如意抬了眼睛去瞧自家姑娘——
却见自家姑娘双目含笑，温声回了一个好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