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晴风暖，绿草幽幽。

    自从如意上一次离开后，便没见过养猪场什么样。虽说周扬回来过几次，但因挂念着如意一个人在清原，诸事多有不便，周扬也就没去过大阳山。

    是以对如今的养猪场是什么样，如意心下可好奇极了。

    但也需不着如意自己提，谢明秀昨夜就先说了，今日要带如意上山瞧瞧——

    养猪场到底不是谢明秀一个人的功劳。

    是如意，也是周扬，还有文娘和李林，以及李志等那一群工人的功劳。

    而依着谢明秀先前说的，二饼只要是写完了两篇大字，她便带着二饼上山去玩。

    府里送饭的人，早早挑着担子就走远了，留下谢明秀三个人并泥生一条狗，慢慢悠悠地往大阳山走。

    这会儿的日头算不得有多毒辣。

    伴着偶尔的一阵风，还觉着有些凉快。但到底是夏日，撑着伞也挡不住晒人的光。

    泥生呼哧呼哧吐着舌头，想是热得很。

    谢明秀寻了处阴凉的地方，拿出随手带着的小木碗——这是谢明秀特意拜托李志做的。

    小巧轻便，很是方便。

    泥生一瞧见小木碗被拿了出来，便晓得是可以喝水了。它摇晃着尾巴，不仅两只眼睛盯着小木碗，粗厚的舌头也不停地四处舔动。

    水壶里的水是在府里就凉好的开水。

    满满倒了一碗水，才将小木碗放到地上呢，泥生便摇着尾巴上前了。

    “明姑娘，这个给你！”

    二饼编了两个花环。

    都是些不知名的小花，但闻着，却也别有一番风味。

    恰好今日梳的发髻比较高，要戴上花环也不是不行。

    同如意把各自的花环戴在头上后，泥生也喝完了水。

    它喝得急，小木碗四下都洒满了水，把碗外头那一圈，全给沾上了泥浆子。

    好在几步外有个荷花池，里头的水也不算浅，正恰恰好能把小木碗给洗一下。

    忙完了这些，谢明秀几人才又开始往大阳山去。

    才将将走到山脚呢，府里的人就回来了。

    他们是空着手的。

    “姑娘……”为首的人欲言又止，“那上头不太平着呢，姑娘要不别去了？”

    这话一听，谢明秀是无论如何也要去了。

    “七叔，你说清楚呀！”如意也是急得很，“什么叫做不太平？怎么个不太平法？有人在上头闹事？”

    劈头盖脸一连串的问题，几乎要将人砸晕了。

    日头越见毒辣，四遭的热气也腾腾。

    总在这处站着，怕是不好。

    谢明秀拦下如意，仰着脸道：“七叔且先回去，有什么事，我都要先去看一眼。”

    如意哪肯放心？

    拉着七叔细细问了许多，才总算晓得了个大概。

    现下两人的脸上，都没了先前的轻松，连着二饼，也是一脸惴惴。

    谢明秀温言细语，“二饼，你先跟七叔他们回去，怎么样？”

    听着七叔说的，山上的事，可大也可小。但二饼一个孩子，若还跟着去了，万一伤到哪里，总是不好的。

    倒还不如先叫他回去。

    “今日没能带你玩成，明日便一定，我总不会食言的，对不对？”

    二饼是个懂事的孩子，也晓得轻重利害。即便没有谢明秀的柔声安慰，他也是愿意跟着七叔等人回府里的。

    何况还有天仙一样的明姑娘这么耐心地跟他说话呢？

    二饼忍不住上前抱住谢明秀，旋即飞速放开，“明姑娘要小心！”瞧了瞧如意，“如意姐姐也是，要小心！”

    谢明秀面上带着的笑意，在瞧不见二饼和七叔等人的背影时，淡去了。

    “姑娘，李林他，他究竟想干什么？”如意也跟她一样，脸上没了笑，满满都是愤怒。

    谢明秀神色淡淡，“先不急，我们上去看了再说。”

    这会子的如意是真恨不能踹李林两脚。

    明明昨夜里都说好了，把工钱给那偷听的李勤结了，往后都不再用他了。怎么这才一夜的功夫，李勤又跑养猪场干上了？还跟李志差点儿打起来了？

    两人揣着一肚子心事，往山上走去。

    越离养猪场近，那头的争执吵闹声就越大，夹杂着许多不干不净不三不四的话。

    谢明秀紧紧皱起了眉头，如意自也是气不打一处来。

    加快跑了两步，如意扯着嗓子喊道：“都吵什么呢！！”

    跟着如意一道的，还有泥生，狗嘴巴学着如意的样子，用力狂叫两声。

    原本还吵闹的场子上，安静了。

    场上是泾渭分明的三波人。

    一方是以李志为首的，那几个会做木工的。一方是站在一旁看热闹不说话的，还有一方就是……

    如意冷笑一声，“你可真是帮亲不帮理啊李林！”

    一句话臊得李林别过眼去不敢看人。

    没曾想转个眼，就正好对上了谢明秀淡淡的眼眸。他微微一怔，带着歉意喊道：“明姑娘……”

    这一喊，几乎是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谢明秀身上。

    可后者却话也不说一句，只往棚子里搬了个板凳出来，就那么坐下了。

    眼角扫过李勤，谢明秀看向李志问道：“李勤的工钱都算清楚了吗？”

    “算清楚了……”李志满脸羞愧，从袖口里掏出了个草纸裁成的小本子。

    从嘴皮上沾了点口水，李志来回翻动草纸，在找到自己想找的那一页后，他将草纸本子递给了谢明秀。

    后者接过来一看，上下工时和工钱，还有总共该多少钱，都标得清清楚楚。

    颇有些意外地看了一眼李志后，谢明秀合起了草纸本子，看向众人道：“吵啊，怎么不继续吵了？”

    没人回话。

    李林左看右看，终于忍不住上前一步，“明姑娘，我……”

    可谢明秀却决意要晾他一晾。

    “李勤？”

    谢明秀侧了侧脸，往李林身后叫道：“上前来。”

    那李勤躲在李林后头，本不愿上前来。

    可他的堂兄弟李林心里本就有气，又哪里会给他躲的机会？

    只见李林一个侧步，双手再往后一提溜，便将李勤递到了谢明秀面前。

    这下子李勤索性破罐子破摔了，拉着张脸就道：“我来了，怎么着吧！”

    “姑娘跟前，好生说话！”

    如意心下当真是怒不可遏，若非顾忌着自家姑娘，她早是破口大骂了。

    谢明秀神色平静，半点儿没有被冒犯之后的不快，“你的事昨夜里就说清楚了，今日也将工钱给你算出来了，你还来这里做什么？”

    哪晓得李勤却是个蹬鼻子上脸的人。

    “嘿嘿嘿明姑娘你这话就不对了，”李勤嬉皮笑脸，很是没个正经样子，“要说这些天，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一点破沫子工钱，就想把我打发啦？那我也太好说话了吧。”

    “你！”

    谢明秀抬手挡住如意，眉眼微斜，“你要如何？”

    她本已是十分不耐。

    但李勤却认为是自己将人给拿捏住了。

    他大咧咧往前两步，又大剌剌蹲下//身子，咧着嘴笑，露出一口大黄牙，“我也是见天儿地在这里上工，地里的庄稼也没伺候，这钱……该你赔吧？”

    简直是厚颜无耻之极！

    谢明秀轻掩住口鼻，冷眼瞧他还能再说些什么。

    “还有，我这每天风吹日晒的，你要给我点补偿吧？还莫说你现在突然不要我做工，我去哪找钱去？这你也要给……”

    其无赖程度，简直令人瞠目结舌。

    四下左右，无一人能忍，就连泥生，也跟着在旁边呲牙咧嘴吐粗气。

    偏谢明秀还坐得住。

    “还有吗？”她冷声问道。

    李勤原地咂巴两下嘴，似是蹲着蹲累了，他起身，“暂时就这么些吧……后头我再想起些，又来找你。反正你家的门朝哪我也晓得，又跑不脱，你们说是不是？”

    他还在后头故意说了个玩笑话，可全场所有人都在恼恨他无耻，没有一个人看他。

    就连他的堂兄弟李林，也没看他，只是一脸的羞愧。

    正在李勤洋洋得意之际，谢明秀突然笑了。

    这一笑，便如玉兰初绽，沁人心脾，凉人心扉。

    “李林，”谢明秀侧过头，“你觉得他说的怎么样？”

    李林哪有什么话说？

    他如今可是悔不当初。

    要是他不把李勤这个祸害弄到这里来，这往后哪会有那么多事情？

    要是他昨夜不理会李勤和他大姨的哭诉，今日也不把李勤又带着来……

    说到底，事情到这个局面，总还是他惹的。

    李林愧疚万分，“明姑娘，您放心，这事儿是我带出来的，我来平就是！”

    得了李林的保证，谢明秀也就不再多话，连身前杵着的李勤，也没再看一眼。

    “不管你们先前是如何，私下又有什么恩怨，我只说一条，”

    谢明秀声音不大，但却轻易地传遍了每一个角落，“若你们再如今天这般斗嘴打架……便是你们再有什么手艺在身上，我也都一个不留，全撵走！”

    冷冷扫过所有人，谢明秀又问，“你们听清楚了吗？”

    从来冷静的人，乍一发起火来，效果是超群的。

    众人都应话之后，李志安排了人继续去赶工——现下还没到下山吃午饭的时辰，能多赶会工就多赶会儿。

    而李志自己，则是小心跟在谢明秀身边，小心陪着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