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鱼

    雾落篱梢,雨接檐下。

    谢明秀一行人才过家门,泼天的大雨便如柱而下。

    一层一层雨帘将一切都笼了起来。

    远远瞧着,只见雨雾缭绕间,青山若隐若现。

    凉津津的水意被风带了进来。

    扑在人身上,竟还有些寒意往外冒。

    这其中又以谢明秀的感觉最甚。

    她原就是身子弱些的,这会子受不得寒,特意去添了件外衫才觉着好受些。

    也正是用饭的时候。

    因着工人多,先前天晴着时,都是在院子里支了几张桌子——特意选的是靠阴,且有树荫的地方。

    但今日下雨,院子里去不得,花厅也放不下那么些人。

    思来想去,谢明秀还是决定,把正堂收拾一下。只要是能摆下几张桌子就成。

    周妈妈和府里人一通忙活,总算是让工人们吃上热菜热饭了。

    谢明秀提着裙摆进了正堂,引来此起彼伏的问好声。

    一一笑着回应后,谢明秀道:“我瞧着这雨一时半会儿怕也停不了。大家这些日子也辛苦了,一会儿用完饭,就回家去好生歇息吧。”

    雨下得大,什么也做不了。

    花厅里早摆好了饭菜,就等着谢明秀跟如意回来一道。

    “等久了吧?”谢明秀收起油纸伞,露出一张肤白若雪的面容。

    倒也没有其他人。

    李林自是不必说,他本来心里头就有愧。莫说是等这么一会儿,便是再等上一刻钟,他也是肯的。

    二饼向来乖巧,他也是没话说的。

    至于邬二郎……

    他起身迎了上去,“明姑娘不是去添衣裳了吗?怎么鼻尖还冻红了?”

    “是吗?”

    谢明秀不自在地反问,顺手又摸了摸鼻尖。方才只觉鼻头凉凉的,如今摸上去,才觉得冰得厉害。

    如意凑了个眼睛过来,“我看看。“

    谢明秀也侧了侧脸。

    是处不起眼的微红,若不仔细看,根本发觉不了。

    “是有点红,”如意点点头,随后赶紧推着谢明秀入座,“姑娘快别站在这儿受风了,快坐下喝完热热的汤给暖暖。”

    花厅里的菜式,都是周妈妈单独做的。

    各类花样,也都是选了谢明秀和如意爱吃的来。

    譬如那盅乳鸽汤,就是谢明秀钟爱的。

    半碗清亮的鸽子汤下肚,只觉一股暖意自脏腑而起,逐渐蔓延至全身。

    就连微凉的手指头,也似有了些暖意。

    府里惯是不讲究什么食不言的。

    眼见各自面前的菜式都被动了小半,谢明秀继续问出了方才的问题。

    她预备在大阳湖里养鱼再卖,可行否?

    按说呢,这法子是可行的。

    阳山傍山依水,原本是最该富庶的所在。不想却穷得呀,穷得让人发慌。

    好在如今是迎来了两尊活菩萨。

    县令谢知礼谢大人在前头为阳山奔走忙碌,而谢明秀明姑娘,也未有一刻停歇过。

    李林放了手中的筷子,也停了心里的感叹,他看着谢明秀,神色认真道:“养鱼这法子……我看是行的。只是咱们都没养过,也不晓得那是个什么章程啊?”

    他说的倒也是。

    总不能脑子一热,就不管不顾地直往前冲。到头来,却是费时费力,还什么也得不到。

    谢明秀笑了一声,并不正面回答李林,只道:“如意,你来说。”

    二饼早饱了肚子,出去看书去了。如今花厅里头,只剩下了他们四个大人。

    如意也不拿乔,干脆利落道:“这倒不担心。我在清原县结识了一位吴娘子,她家祖上几代都养鱼卖鱼的,对这其中的诀窍要领那是一清二楚。”

    这并不是如意突然兴起,要去结识什么娘子。

    早在刚来阳山,瞧见那一汪大湖时,谢明秀心里便存了这念头。

    鱼肉鲜美,煮汤或是清蒸,都十分可口。

    昔日在京时,便有一家酒楼是以卖鱼起家的,那滋味,可堪称一绝。

    听说就连宫里的贵人,都时常去他家吃鱼。

    谢明秀也曾吃过一回。

    还是其间的招牌菜,酸汤鱼。

    鱼取顶顶肥美的鲈鱼,酸菜则取腌得翠绿翠绿的菜叶,再辅以各类佐料,由此可成。

    那一次吃鱼,周妈妈也去了。

    她的舌头最是灵光,只吃过一次,便将人家的招牌菜学了个七八。

    后头周妈妈自己个儿试着做了两回之后,谢府上下,便再没人馋着那家酒楼的鱼了。

    无他,只因周妈妈的手艺,比之那酒楼的厨子是丝毫不差的。

    来阳山后,周妈妈也做过两回。

    鱼是用的大阳湖里的鱼——不是周扬去摸的,是从人手里买来的。

    自那次之后,谢明秀便将此事放在了心上。

    周妈妈既能从人手里卖鱼,说明他们就不光是摸鱼来吃,也是愿意卖的。

    只是一没有门路,二也没有巧工。

    所以在如意和周扬去清原县的头一天,谢明秀便同如意说了这事。

    原本谢明秀也没抱多大期望。

    只是让如意尽力去找,若能找到,那自然是好的。若找不到,也没关系。

    但没曾想,如意竟一朝结识了个吴娘子。

    吴娘子不仅会养鱼,更妙的是,那吴娘子竟还愿意来阳山这穷地方。

    “等会儿,”李林艰难吞下口里的饭,“她愿意来?不是有什么鬼吧?”

    如意朝他翻了个白眼,

    “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一肚子鬼心眼。”

    李林嘿嘿一笑,“那话咋说的,咱还是要防着人,是不?”

    “那叫防人之心不可无!”如意没好气地回道。

    “不管是什么,咱们总不能请个别有用心的人来吧?万一她要是没安好心,那不是咱们吃亏?”

    李林说的也有道理。

    可如意到底不是三岁孩童,她的心眼,可一点不比李林少。

    早在与吴娘子认识时,如意跟周扬两个便没停过。一个明面上旁敲侧击打探吴娘子的身世,一个则是四下去打听吴娘子的为人。

    这两头并进之下,还真叫如意两人把吴娘子的故事给摸清了。

    说来吴娘子也是可怜。

    她阿娘早早就病故,阿爹又是个烂赌鬼,生生败光了家产,就连她家里养鱼的池塘,都被她阿爹拿去卖了赌钱。

    眼瞅着吴娘子年岁渐大,她那个赌鬼阿爹又将她卖给了个得了痨病的人做媳妇儿。

    痨病嘛,肩不能扛手不能提。

    一家子的生计便全压在了吴娘子身上。

    好在吴娘子勤劳能干,家中里里外外都操持得不错。

    可眼见就要过上好日子了呢,她那得了痨病的丈夫,去世了。

    公婆一边享受着她任劳任怨的服侍,一边又逢人就说她命硬,幼时克死老娘,如今就连自己的丈夫都能克死。

    谣言一传十,十传百。到后来,人人都嫌她晦气,甚至于都没人敢近她的身。

    她亲爹又是那个样子,哪会管她的死活?

    于是,她就这么在婆家备受搓磨着,直到遇上了如意。

    可这些事,到底是吴娘子的伤心事,哪好拿出来说?

    因此如意白眼一翻,只道:“你家是有金啊还是有银啊?人家吴娘子好心好意来教你养鱼,你怎么那么不识好歹呢?”

    “等会儿!”

    李林怪叫一声,“教我?”他手指着自己,再次确认般问道:“是教我?”

    如意的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

    一直没说话的邬二郎出声了,“是。”

    那头李林在抓耳挠腮不可置信,这头谢明秀温声道:“秋试要紧,则诚不如先去看书?”

    桌上的饭菜没剩下什么,基本都被吃了个干净。邬二郎才捡了两个盘子放到菜篮子里,就听见了谢明秀的话,他身形微微一顿,

    “也不急在这一时,明日再看也是一样的。”

    他动作快,又有如意帮忙,桌子很快就被打扫了个干净。

    空了的碗碟被整齐放在菜篮子里,只等一会儿提到厨房去。

    邬二郎才洗了手坐下,迎头便撞上谢明秀不赞同的眼神,“如今正是用功之际,则诚怎好懈怠?”

    言语间很是义正严辞。

    擦手的动作一停,邬二郎轻笑出声。

    这一笑,与从前大不相同。

    其间酥软意味,令谢明秀耳根子都快麻掉了。微微细细的痒意从耳心里头往外钻,迅速爬上脸颊,又到了眼眶。

    “你笑什么!”谢明秀微怒。

    正对面的邬二郎擦完了手,也不依着谢明秀的意思解释,只道:“晚膳时我再来寻你。”

    说罢飘然而去,临走还不忘一手提一个菜篮子。

    只留面红耳赤的谢明秀坐在原地。

    心下余有一丝怒意,却不知怒从何来。面上空有一丝羞意,更不知羞从何起。

    自从李林怪叫开始,如意便没停止过跟他斗嘴。两个人你来我往,一个声音赛一个声音的大。因此也就没人发觉谢明秀的异常。

    但没人发觉,不代表谢明秀自己不晓得。

    她抬手抚上脸颊,入手一片滚烫,惊得她使劲往下按了按——醒神之后,羞意更甚。

    外头的雨也不见停势,凉风飘进来,带走了谢明秀满脸的燥意。她轻咳一声,看着李林道:“养猪场那里,文娘更合适些。”

    她没有再过多的解释,可李林却沉默了。

    好半晌之后,李林才道:“这一次,我一定不会辜负明姑娘的期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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