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炎炎，风过无声。

    周财主命人安排了极为丰盛的午膳。

    各式菜肴，看得人眼花缭乱。

    一顿宾主尽欢之后，周财主又命人奉上了瓜果点心——茶水是先前谢明秀夸赞过的茶水。

    几番寒暄过后，文娘冲着谢明秀低低咳了一声，“明姑娘……”

    谢明秀微微侧了脸，听得文娘在她耳旁小声道：“咱们要把周管事的事情跟周老爷说说吗？”

    文娘的声音不大，但这番动作却刚刚好落在周财主眼里。后者好奇问道：“贤侄女与两人说什么呢？”

    就在文娘以为，谢明秀要将一切和盘托出之际，谢明秀却笑道：“不瞒伯父。为着卖猪这事，文娘已经快有半月没有回过家了，她是放心不下家里的孩子呢。”

    一听此话，周财主当即放下了茶杯，“孩子几岁了啊？”

    虽不知谢明秀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文娘还是照实答道：“如今正在八岁上头。”

    “那是还小，”周财主边点头边道：“这么小的娃娃，哪里离得了人？”

    自文娘开口起，谢明秀便再未说过话。

    那头周财主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一时之间，屋子里头格外安静。

    好半晌之后，周财主才高声喊道：“来人啊，取纸笔和私印来！”

    吩咐完了下人，周财主才回头解释道：“本想再多留你们几日，老夫也好尽一尽地主之谊。但家里的孩子还是要有人照顾才行，因此，老夫也就不留你们多待了。”

    正这时，下人取来了周财主要的东西。

    “老夫写个条子给你们，日后也好算账……”周财主停了笔，看着文娘道：“府上周奇，就是负责此次寿宴采买的那一位，你们见过的。”

    说完了这句话，周财主又看向谢明秀，

    “你们来得不巧，今日他不在。不过倒也不妨事，等周奇回来了，我让他亲自走一趟，与贤侄女细细商谈猪肉的事。”

    有周财主此话，谢明秀自是欢喜非常。强压下内心欢喜，她福了福身子道：“多谢伯父思虑周全！”

    才落在纸上的墨迹没那么容易干，周财主双手捏起边角，张了嘴巴使劲吹了两下——

    也是如今天热，吹上两口，墨迹就全干了。

    再拿出私印往上一盖。

    此事便当真是尘埃落定了。

    文娘与谢五在后头对视一眼，眼中各有各的激动与兴奋。

    捧着双手接过条子，谢明秀再难忍心中感激，“小女再谢伯父大恩！”

    “诶诶！”

    周财主赶忙绕过来扶着人，“贤侄女何故如此客气啊？也不过是一手银钱一手货物的买卖罢了。”

    谢明秀摇头不语。

    周财主哪里会晓得，光是这一桩买卖，费了她们几人多少心血功夫，也没成。

    若非恰好遇上了周财主，又刚刚好周财主仁善……她们这一群人，可当真是不知该怎么办了。

    一切事毕，谢明秀几人也该告辞了。

    “伯父请留步。”

    谢明秀立在门外，“日头还晒着呢，伯父可万万当心身子。”

    这会子的日头已在往西偏移，不算多毒辣。但夏日里么，总是晒人的。

    支使左右将几提绑好的茶叶递给谢五，周财主道：“也罢。这是老夫为谢大人准备的茶叶，贤侄女可莫要推辞。”

    谢明秀笑着谢过，

    “待回家后，小女一定禀明父亲。”

    虽说如今天亮的时候长，但两个县之间的距离也不算短，更莫说还全是山路。

    因此只略略说了两句之后，周财主便催促着她们早些离去，

    “有谢五跟着，老夫也放心许多。只是天黑路就不好走了，贤侄女几人还是早些动身吧！”

    谢明秀再次拜过。

    可三人才刚转了身，身后周财主便道了一声，“且慢！”

    三人回身一看，却见周财主笑道：“下月初八，贤侄女若无事，还请来府上同乐。”

    “这是自然。”

    谢明秀屈身笑道：“小女告辞。”

    *

    谢明秀三人辞过周财主，一路上也没耽搁，直往城门而去。

    天色已不算早了。

    她们要尽快赶路，才能在天黑前回到阳山。

    因着此行解决了一桩大事，三人心下都很是松快，就连脚步，也是轻快得很。

    根本觉不出累一般。

    如此这么顶着烈日行走，哪有人会受得了。

    眼瞧着前面有一片树荫，文娘提议道：“明姑娘，咱们歇会儿再走？”

    谢五是个男子，到底是没有文娘心细。

    虽说自小是在谢府里当下人伺候主子的，但谢府常年累月只有谢明秀一个人需要伺候，那么多下人，哪里用得上谢五？

    昨日里她们也是日往西移的时候出发的。

    是紧赶慢赶，才在天将黑的时候到了古蔺。

    今日又是，一路赶着往回走。

    文娘将担忧压在心底，举着水壶道：“明姑娘喝点水吧。”

    谢明秀面色尚好，精气神也瞧不出有什么大碍，只是额间的细汗，一直没有停过。

    她拿着手绢细细地擦拭，望着天边，“周财主说，凡寿宴上需得着的，而我又有的，他都买……你们都跟着想想，除了猪之外，我们还能卖些什么出去。”

    其实谢明秀心里已有了个答案。

    阳山县依山傍水，如今山上有猪卖，可可不得瞧瞧水里的东西啦？

    要说想卖大阳湖里的鱼，倒也不难。

    清原县的吴娘子，是早早与如意说好了的。只要阳山县这头需要，她是立刻就能来打鱼的。

    只是要如何去做这事……却是个麻烦。

    虽说大阳湖里的鱼，是自己生自己长，没有劳谁撒过一把饲料在里头。

    但到底是挨着阳山县，那大阳湖也算是属于阳山县每一个人的，现在说要打鱼就打鱼，只怕百姓会不依呢。

    谢明秀想的头疼，索性先不想了。

    今日是十二，距离下月初六还有些时日，周管事也还没上门商谈具体事宜……一切都还来得及。

    只要是在周管事来的前后，想好如何应对阳山百姓，那卖鱼的事儿，也一样能成。

    谢明秀才从思绪中剥离，便见得文娘一脸欲言又止。

    她心中很是清楚文娘要说什么，因此只淡淡道：“你想说什么？”

    谢五方才瞧见一颗李子树，跑去摘李子了，眼下这片树荫下，只剩了谢明秀与文娘两人。

    “明姑娘不是猜测……”

    文娘坐近了些，“明姑娘不是猜测，那周管事跟玉楼的刘掌柜有勾结吗？为什么在周府的时候，不跟周老爷说清楚？”

    对于此事，文娘一直很是不解。

    周财主写了条子，那卖猪的事就算是成了。刘掌柜和周管事，便是再想起什么波浪也是不能的。

    但即便是不起波浪，也不代表周管事不能从中做梗啊？

    万一呢，万一周财主不晓得周管事的为人，又听信了周管事的谗言，把卖猪这事儿给搅黄了怎么办？

    真到那时，莫说是再卖些其他东西了，就是猪肉，怕也卖不出去吧。

    对于文娘的种种担忧，谢明秀不置一词。

    正这时，谢五回来了。

    他手里捧了一大把李子。

    也不知他在哪里寻了水，手里的李子各个都被他洗得干干净净，绿的像在泛光。

    谢五先是把李子递给谢明秀，后者嫌酸，不肯试。他又将李子递到文娘眼前。

    文娘意思意思，挑了两颗看着不那么青嫩的——入口还是酸。

    皱着眉头嚼了一个，文娘扭头看向谢五。却发现后者正一个一个往嘴里塞着李子，好似压根没觉着酸一样。

    “五兄弟，不酸啊？”文娘忍不住问。

    谢五答了一声，“还成。”接着又是一个跟着一个的李子往嘴里塞。

    光是看他吃李子的模样，文娘的嘴里都直泛酸水，忙扭过头不看他。

    可这一回头，又恰好对上谢明秀。

    “明姑娘……”

    谢明秀神色淡淡，没有立刻回答文娘的问题，反倒抛出了另一个问题。

    “文娘，如意同谢五之间，你更信任谁？”

    文娘怔怔回话：“自然是如意妹子，她……”

    话还没说话，谢明秀的另一个问题又接着来了，“那如意与我，你又会更信谁多一些？”

    若是如意跟明姑娘，文娘肯定会更信明姑娘多些。不为别的，只为她是明姑娘。

    不用文娘说话，谢明秀已从她的眼睛的得到了答案。

    而后，谢明秀抛出最后一个问题。

    “那若是我与邬二郎呢？我们两人站在你面前，你会更信谁？”

    这……

    文娘面露难色。

    谢明秀微微一笑，“不必觉得为难，想说什么，直说便是。”

    文娘仍是不答。

    谢明秀收了面上笑意。

    “你瞧，若要你在两人之中选择一人，你定然是会选择你更亲近的一人。那周财主呢？一方府里积年的老人，一方是才见了一面的生人，周财主会如何选？”

    余下的话，谢明秀没有再说了。

    她想，文娘该是明白她是什么意思的。

    果然，文娘听明白了她的言下之意。可文娘心里，总还觉得不安稳。

    “要是……周财主什么都信那周管事的，我们不就是得了一场空吗？”

    谢明秀笑而不语。

    今日在茶馆内，她们林林总总说了那样许多。她还当真不信，周财主只听了那么一两句，旁的什么也没听见的话。

    “也歇够了，还是赶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