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珉和坐在自家板车上面,手中拿着一根柳枝,满腹怨气,有一搭没一搭地拍在前头老黄牛的牛屁股上。

    再往前一段路便是鸣沙山的范围,浣溪的水从山间喁喁而下,汇聚在山下形成了不大不小的一条江水,晋州人通常唤它衢江,眼下轰隆的声响拍在江水两岸,听得人心中越发烦闷。

    沿河的官道一侧摆着几个茶水面饼的摊子,里头的人瞧见官道上有人经过就难得热情了几分,冲着上头的人不停地招呼,叫珉和不由得多拍了几下家里这头老黄牛,板车车轮轧在泥石的官道上,不时地发出几声难听的“嘎吱”声。

    一条细窄的石阶从山脚下绵延而上,看不清去处。

    只今日他们却没法子从此处上山,老黄牛晃晃悠悠,两人驾着板车绕了一大段路来到了鸣沙山的另一侧,此处便是一条颇为缓和的山路,这还是清早起来珉和同邻居打听出来的。

    珉和本想着今日将那些新买的糯米煮完,却不想昨日夜里那个遭瘟的纪大先生来到后院丢下一句“酒坛既已到了,明日便将酒送上书院吧”便离开了,连带着管牧,他们二人装了一夜的酒,清早起来,就连原本还在铺面上的那位林山长都已不见踪影。

    管牧坐在珉和身后的板车上,在山路忽然变得有些难行时跳下了车,在板车的后头扶着那几筐箱笼,前头的老黄牛在路上艰难前行。

    珉和一手拢着板车上装好的箱笼,一手握着柳枝叫前头的老黄牛挪着步子。

    两个人行在山道上,珉和是越想越气,昨儿夜里那纪先生突然就要他们将酒送上山去,珉和都来不及去船行借几个伙夫,如今便只能两个人带着这一车子酒慢慢挪上山。

    珉和咬了咬牙,“那姓纪的可半点不像个先生,净会给我们酒肆找麻烦!”

    管牧笑了一声道:“和姐,也不能这么说,纪先生是珉晨的先生,还给了我们这么一单生意,晋州可没有我们酒肆的熟客,有书院在前头,说不准往后就会有许多人来我们酒肆买酒呢。”

    管牧肆无忌惮地做着梦,珉和鼓着一张脸道:“你可别太天真了,且不说还有个方家在前头,便说我们酒肆如今一坛酒都无了,还不知要关上几个月的门呢……”

    山间朦胧的雾气逐渐散去,秋日的阳光照在山道上,前头山道的拐角之处忽的窜出几个有些眼熟的身影,珉和一手搭在眉间,眯着眼睛往前头望去,却正是她自家的阿弟和谢家公子谢氏子期,以及他的书童谢竹。

    珉晨几步之间跑到了珉和的跟前,抿了抿唇,最后还是笑的不见双眼,“阿姐,我听子期哥说了,说是这回祭典要用我们家的酒呢。”

    珉和亦笑着拍了拍珉晨的头,如今他都快同珉和一般高了,“快去给管牧搭把手,这老黄牛走平路还好些,走山路却是慢的不行。”

    谢子期身后的谢竹冲着她笑了笑,随后也跟着珉晨一道到板车后头推扶着箱笼和板车的车缘。

    他眉眼之间带着温淡的笑意,被珉晨扯了几步之后也跟着到了珉和的身旁,珉和笑了笑,将柳枝递给了谢子期,“你可要试试?”

    谢子期接过了柳枝,珉和在他跳上牛车之下跳下了板车,到了珉晨身侧和他一同扶着箱笼前行。

    一直到日光爬到几人的头顶,缓慢前行的牛车总算是到得书院的侧门,除了谢子期之外的众人无一不是出了一身的汗,九月的秋老虎一样晒人。

    一个穿着白色麻布衣衫的童子等在了书院的侧门,引着众人将那一车子的酒运到了书院食楼后的库房前头,而今日的食楼似是尤为冷清,门前没有一人。

    谢子期面上的笑意淡了许多,只望了一眼问出声的管牧,“今日重阳先生来访书院,学生都去前头看先生去了。”

    眼看着管牧还想问些什么,珉和笑道:“你若是也想进学,不若跟着珉晨他们一道往前头去看看。”

    管牧猛地摇了摇头,回转身跟着珉和,天知道他有多不愿意读书,那些之乎者也的文字光是看着他便要眼晕了。

    珉晨跟着将牛车往前推了几分,顺带着给好奇望过来的谢子期和谢竹解释道:“阿姐,你就别逗他了,往日在津梁镇的时候,他就差没把私塾里头那先生气死,今日要跟着去了前头,只怕能把重阳先生气的再也不来书院了。”

    谢竹似是颇有同感,凑到了管牧的身边,“果真?你是怎么气那先生的,说来听听?”

    珉和跟在那一本正经的白衣童子身后,看着那人拿出了几把颇有些年头的钥匙,打开了库房那扇木门,头也不回地道:“你可别学着他,要是气坏了你们书院的先生,仔细你们谢家的老爷将你叫回去,再不叫你跟在谢公子身边了。”

    “我只听听……”谢竹讪笑了一声,随后看见了自家公子带着笑意的眼睛,又补充了一句,“真的只是听听……”

    珉和才不信他,这几年往来晋州,她也算是碰见过谢竹不少次,也撞见过谢竹不少回了,往日在家学里的时候就不算是个爱读书的,只不过他家公子替他瞒的好。几句话的功夫,管牧已搬着一只箱笼窜进了库房里,不想念书的意思格外明确。

    珉和拉着一只箱笼,方将它拉到板车边缘,便听着不知何处传来喧闹之声,比之前些日子在斋舍里的那个动静还要热闹些。

    谢子期面色一变,就连一旁笑闹着还想去追管牧的谢竹脸色都严肃了许多,二人对视一眼,便往着书院前头去了,珉晨第一年来书院,有些不明所以,珉和拉着他跟上了谢子期主仆二人。

    不过转眼的功夫,等那白衣童子和管牧从库房里再转出来的时候,库房的外头已经不见一个人,只剩下那头老黄牛站在原地,牛蹄扒了扒地上泛黄的枯草,冲着管牧叫了一声。

    另一边的珉和几人,循着声音一直寻到了书院的祠堂之外,只见祠堂外头,跪了一圈书院中的学生,而祠堂院中的石阶之下,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伏在地上哭的惨烈。他身旁的林山长和几个先生满是唏嘘之色,反倒是原本有些冷淡的纪渊,如今正跪坐在老者身边,扶着他的衣袖,叹了一声道:“先生,家父晚年亦带出许多学生,这也是他的毕生所愿,您实在不必如此伤感。”

    “子沐啊,你曾言今夕良友何能得?惟愿长卷行知己!可你如今,怎么就丢下我,丢下我一个人去了啊……”

    “这平生的知心之人,能有几个啊……还能有几个……?”

    老者双目赤红,眼泪串珠一般从那双看遍世事常态的浑浊双眼之中漫出,似是声声泣血,却亦哭不回他那个早已逝去的知己。

    纪渊长叹一声,起身冲着重阳先生行了一学生之礼道:“先生,家父年过五十,平生结知交,行义事,临行之前伴有数十学生,走后亦有知交相送,定是心满意足,他定也不愿先生为了一个已故之人伤了身子。”说着纪渊撩起长衣,跪在了重阳先生的身侧,“若先生执意相送家父,君深也只好作陪。”

    他这一番话说的情深义重,倒不像是珉和印象里那个惯会讽刺人的纪先生了。

    一旁的重阳先生闻言,缓缓地支起了身子,颓丧地跪坐在纪老先生的灵前,“小渊啊,你不知晓,我同你父亲相识于微末,三十余年的交情,老纪曾在我危难之时拉我一把,可如今,他去了两年,我竟才知,我连给他送行都不能啊……若叫阿月泉下有知,定然也要怨怪我,怨怪我没有好好地送他离开啊……”

    谢子期深深望了一眼祠堂,拉走了珉晨,珉和回头看了一眼那位很是伤感的老先生,转头跟上了谢子期几人。

    明明方才还是艳阳般的天气,转眼便就暗沉下来,灰色的云层拢在山野之间,与书院的檐角似是只有一线之隔,分明山雨欲来的样子。

    几人本是一路无言,谢子期突然说道:“纪先生和林先生本已说好,这回重阳先生前来,关于纪老先生的事情定是瞒不住了,只能徐徐图之,好叫老先生不那么难过,可如今倒不知是怎么回事,重阳先生第一日到,便知晓了纪老先生的事情……恐怕这来日的讲学……”

    谢子期没有说完,但其他几人也都知道,如今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恐怕重阳先生早已无心讲学了,珉和抿了抿唇,回想着方才见到的那一幕,那位老者须发皆白,今日里还大哭一场,只怕这身子恐怕也不一定撑得住。

    珉晨第一回见到重阳先生,并不知道这人到底是个什么来头,只轻声道:“重阳先生宽仁,只是关于纪老先生的事情,林先生在昨日便已同我们知会过了,怎的这般快就……”

    珉和一把拉住了珉晨,在他看过来时缓缓摇了摇头,“谢公子,我同阿牧帮不上忙,也就是个外人罢了,纪老先生这般的人物,只能拜托谢公子在重阳与清明之时,和珉晨一起,多替我们祭几杯酒了。”

    虽然珉和心里也觉得珉晨的话不无道理,只是濯砂书院如今满院的哀思,她下意识便觉得,深思内里这样的事情,能少沾一点就少沾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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