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7 章

    谢砚话音刚落,珉和重新拿起茶壶的动作停在了原地,脸上露出了意外之色。

    在书院瞧见沈青兰的时候她并未多想,如今想来,这位夫人能叫纪渊带着去见重阳先生的,想来本就不会只是个普通身份的夫人。

    只是那个时候沈青兰一副平易近人的样子,还跟着他们一道去找了重阳先生,甚至当面听了她对先生放的那些狂言,真是半点不像是一位官家夫人。

    珉和默默地从一旁的柜台中取出两盏新的酒盏。

    如今这形势,大概已经不是她能插手的了。

    若沈青兰真是想要宁和酒肆的酒,她也没法拒绝。

    只是同谢家的交易,她也不会真的叫谢砚空手而归,毕竟这是他们早就说好的事情。

    更何况,酒肆里的酒卖得好,于她而言可是大好事一件。

    将两只素白的茶盏放在长桌上,珉和将壶中还冒着热气的白水一点点倒进茶盏里,视线却不由得漂移到纪渊身上,若要说纪渊只是一个普通的书院先生,她是不信的。

    “你若是想看,可以光明正大地看。”纪渊踏进酒肆的脚步微顿,在珉和看过去时,眉眼微抬,当着珉和的面视线落到了她的手中,唇角勾起一抹弧度。

    珉和骤然回神,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而那杯白水的水线将将停在杯口的位置。

    珉和拿着茶壶的手停顿片刻,紧了紧手中握着的壶柄道:“纪先生可真是仔细。”

    纪渊顺着珉和的手拿过了那杯茶水,在她身边的那条长凳上头坐了下来。

    他语气越发淡然,却透着几分蛊惑的意味,可说出的话却叫在场所有人动作一滞:“若是不仔细,又怎么会知道谢家今日会来人呢?”

    就连被谢家大公子教的很是有些涵养的谢砚,如今眼中都多了几分怒意,“纪先生,我竟不知书院的先生是这般做派?”

    他深吸了两口气,这句话说完才察觉说的不是很得当,这会儿看着谢砚倒是有些他这个年纪的做派了。

    谢砚深深地看了纪渊一会儿,重新对着沈青兰作了一揖,“今日若是夫人想要,我谢家自然是无不可的,只是不知纪先生身份贵重,竟能叫李夫人亲自上门同我一介商人议这商事。”

    谢砚这话虽然还透着几分对纪渊的暗恨,毕竟方才纪渊都说的那么直白了,他这回上门就是专门打着抢谢家定下的那些酒的主意来的,但也戳中了珉和方才的心思。

    她也挺好奇的,若真的只是一介先生,又怎么可能叫沈青兰亲自前来呢。

    毕竟就算是同谢家谈这桩生意,那位谢家的大公子也始终不曾出面。

    只是这话珉和不能问,两位都算是珉和的主顾,不管人家是什么身份她都是要做生意的。

    纪渊好整以暇地转了转手中的茶盏,“你既然知道,就也该知道,眼下这一窖的酒水,恐怕与你谢家无缘了,你们若是真想要,等开春再来吧。”

    “等等。”珉和越听越不对劲,她原先还道只是沈青兰想要几坛子酒,可如今听着纪渊的意思,他们分明是要搬空她的酒窖啊,“夫人,我们酒肆手里如今恐怕也拿不出那么些酒水,同谢家……”

    “同谢家的生意,他们也从未说过什么时候要从你手中拿酒。”纪渊将那杯只喝了一口的茶水放回了长桌上,发出轻微的“咔哒”一声,打断了珉和的声音。

    “咳,”兴许是见到酒肆里的氛围越发的剑拔弩张,沈青兰笑着同谢砚说道,“这回也是我的私心,前些日子在典仪之上喝到了宁家姑娘的酒,而我们家那口子事情多,只在大典上头露了个面就走了,这才想着多带些回去,叫家里那个没见识的开开眼,原先也没想到宁姑娘竟早已同谢家谈好了生意,看来如今倒是我的罪过了。”

    宁和酒肆被砸的事情早已经不是秘密了,街头巷尾都传遍了。

    如今的酒肆拿不出多少酒,沈青兰自然也早就知道。

    她同纪渊打了个眼色,却不想这一下纯是打给了瞎子看,纪渊一手兀自抚着桌边的茶盏,半点没有抬头接话的意思。

    谢砚低眉拱手,“夫人多虑了,今日来见宁姑娘本就是为着前几日的事情多照拂几分,宁和酒肆得夫人青眼,我们谢家自然也不会拂了夫人的好意。”

    沈青兰上前几步拉过了谢砚,一副长辈的样子拍了拍谢砚的手,“今日是我李家承你谢家的情了,回头叫我家那口子好好请谢家家主吃一口酒,只是如今快近年节,州府里事情都堆到了一起,那老家伙成日里焦头烂额的,这口酒大概要等到年后了。”

    谢砚退了一步,眼睫微垂,盖住了眼底那惊浪和疑惑,“是,夫人。”

    几句话的功夫,谢砚似乎又变回了原本那个处变不惊的少年商客,“想来今日宁姑娘且有的忙了,谢家定酒便等来日我再上门同姑娘商讨。”

    说到这里,谢砚若有所思地目光落到了酒肆中唯一一个坐在那里的人身上,“先前大公子对我说,先生乃是池中金鳞,不可小觑,方才谢砚也是一时情急,冒犯了先生,望先生莫要见怪。”

    听到谢砚的话,纪渊抬了抬眸,“你家公子倒有意思,不如你仔细说说,他到底说了我些什么好话?”

    被纪渊一噎,谢砚原本想说的话也都吞回了肚子里。

    反正横竖他们谢家今日这步是退定了,他索性和沈青兰道了一声告辞,就带着谢家那个小仆踏出了这个是非之地。

    珉和将谢砚送出了门才松了一口气,谢家于她而言便是一座高山,对谢家而言,这小几十坛酒恐怕根本不会让谢家任何一个人放在心上,也就是谢家大哥心善,才叫谢砚来接手的这事。

    谢砚一贯是个好脾气,且处事得当的,结果今日来这里谈生意的第一天就吃了个闭门羹回去,虽然这不是珉和的意思,但难免叫她觉得有些愧疚。

    只不过今日这事情总是透着几分蹊跷,再加上先前谢砚离开前说的那番话,这件事倒不像是刺史夫人真的只是为了照拂一个小辈就心血来潮地跑了过来。

    只是珉和的脚步才转回酒肆,就瞧见那个原本还端着一副长辈做派的刺史夫人,拎着裙角,亭亭几步坐到了纪渊对面的长凳。

    她端起珉和先前倒的那杯白水,却囫囵一口就喝了个干净,叫珉和踏进酒肆门槛的脚步停在了那上头。

    沈青兰又替自己倒了一杯茶水,瞧了她一眼,又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一般冲着她招了招手,“宁姑娘,你的酒我曾在典仪上喝过,当时还道是纪大……”

    在纪渊的视线里,沈青兰把原先要说的话憋了回去,“纪大先生将自己私藏的酒搬出来了,能喝的出来大约是新酒出窖,却另有一股醇香,比原先方家的那些水酒味道倒是要醇正的多。”

    珉和倒委实没想到这位刺史夫人竟是个熟练的酒蒙子。

    于是珉和从善如流地从旁边的柜子里掏出了前几日藏进去新装好的酒坛,以及两盏细脚的酒杯。

    同酒客自然是要谈酒的,她将酒坛上的泥封掀开,便有一股醇香的酒味在酒肆的空气里一点一点漫开。

    从酒坛中倒出的酒液浅浅盖过杯底,珉和便用这些酒装满了晨起时刚洗净的酒壶,又从柜角的另一处取出了昨日才寻出来的温酒炉,将酒炉与酒壶一道放于沈记二人身前的长桌上头。

    温酒炉的底下藏着几块细小的石炭和火煤,珉和用火镰敲击火石之后,将沾上星点光亮的火绒丢进了酒炉之中,才将那壶酒放在了上头,推到了二人中间的位置。

    金色的晨光从酒肆东边那扇纸糊的窗棂后头透进来,在长桌上画了一个个浅淡的小方格。

    温腾的酒汽从温酒炉上一点点升起,带着几分醉人的醇香,珉和将那两盏仅盖过杯底的冷酒放在了二人身前。

    还没有喝酒,似乎就已经被这酒汽与晨光罩的微醺了几分。

    “冬日里的冷酒不好多喝,二位就浅尝一口吧。”珉和避开了旁边纪渊探过来的视线,同沈青兰笑了笑道,“如今的酒不论是新酒还是陈酒,在出窖之后总归要兑个半两水进去,且不说不同的水质会影响酒味,即便是同酒水同一出处的水,即便只是一点,也会减淡酒中的醇厚。”

    珉和在搬来晋州的第三日,便叫管牧跑了一圈整个晋州城,将那些大店里头能买到的酒水都买过来尝了个遍。

    普通人大约是尝不出来的,毕竟大部分酒肆在一整坛里也只会加那么一点白水,但对于酒蒙子和珉和这样的酿酒人来说,这一点的白水就破坏了整一坛酒的醇度。

    毕竟这晋州城里,方家一家的酒肆就占了大半,其他酒肆想要活着,要么同他家同流合污,要么多兑一点白水降低成本和价钱,否则也别想着同方家抢生意了。

    珉和能说出这句话,自然也是听出来沈青兰是知晓如今方家那些事情的。

    沈青兰两指拈起了那杯冷酒,转了转便放在鼻尖下轻嗅,只片刻就笑了一声,“果然是那日的酒,那些酒即便是不兑白水只怕也比不上宁姑娘手下的这些酒。”

    沈青兰只一口便将那杯中的冷酒喝了个干净,支在长桌上的手指轻轻扶在下巴上,沾过酒液的唇脂看上去格外艳丽,珉和似是被这样的晨起美人图晃了一眼,随后便被沈青兰一把拉着坐到了她身边,听见美人笑的如同春风拂面:“晋州年终尾祭的礼酒,你可感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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