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4 章

    沈青兰眉目昳丽,许是因为在自己家中,耳后的发髻松松垂下,如葱玉般细长白皙的手指拂了拂自己手上唐彩的茶盏,艳丽的茶盏落在沈青兰手中,似乎也十分相得益彰。

    她懒洋洋的扫了一眼座中有些局促的林执,挑眉轻笑道:“说起来那个人林山长说不准也认得,只是如今那人倒是识趣,低调了很多,从那林端的事情在坊市里传开,那人,同他先前有些接触的不少人,还有方廷均手底下的人,这几日都不曾有人见过他们。”

    林执捉摸出了沈青兰话里的味道,却满目疑惑,“那人?”

    他不记得自己认识的人里有什么流连赌坊的人。

    读过书的哪个不要些面子,就算真的常去花楼赌坊,也绝不会大肆宣扬。

    花楼就算了,还能落个怜花惜玉的名头,要是经常去那赌坊,那可是实打实的要在文人圈子里被嘲笑的。

    沈青兰勾起一抹古怪的笑意,冲着林执:“想不到你们这些向来自诩清高的文人,有朝一日也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只怕你家那纪老先生要是在世,也要说一声世风日下啊……”

    珉和瞧着林执那副半疑惑半扭捏的样子,猜到这位山长多半也是想不到他认识的人里哪个能做出这样的事来。

    更何况沈青兰口中的认得也指不定是什么时候的认得。

    珉和掰了掰手指无奈道:“夫人也别打趣林山长了。”

    珉和这话一出,那林执得救的眼神就落到了珉和身上,她连半分眼神也没有分过去,兀自思索方才沈青兰话里透出的几分信息。

    “夫人说用了银片的那人,是个文人?”

    珉和语气古怪,也不是她看不起文人。

    实在是自从到了晋州,她见到的大部分文人都是像林执这样,一看就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瘦弱书生。

    那林端虽然年纪还小,但也有十三四岁了,且还是他是农户出身。

    平时在家中没少帮着二老和自家大哥在地里干农活儿,普通的文人怎么可能轻易撂倒林端?

    沈青兰抿了口茶水,也不为难林执了,说道:“那书生原先倒也是个正经人,我的人同我说,他二十几年前还中过秀才,只是后来不知怎么的染上了赌瘾,那秀才的名头也成了个摆设,只怕他先生教他的那些圣贤道理如今都被他丢进了茅坑里。”

    “时间太久了,我的人不知道他原名叫什么,只知道那赌坊里如今的那些个熟悉那人的博手和赌客都唤他,秦生。”

    林执犹豫了片刻,眼神中带了几分惊疑又有些不确定的神色,“那人可是清鸿十二年中的秀才?”

    这回沈青兰眼中带上了几分赞赏的色彩:“不错,早些年间,那人自己常常挂在嘴边上。”

    清鸿十二年,距离如今也有二十六年了。

    林执长叹一声道:“我知道那人,他叫秦煜,还在书院那几年的时候,他也算是颇有才华的一个,即便是在老师的学生里也颇具风华。”

    “年仅十六岁便是晋州通河县的秀才,当时通河县一整个县都传了许久他的名字。”

    “只是在那之后的乡试,他并未中举,十九岁时在家里人的安排之下成了亲,同他成亲的是当时通河县有名的豆腐西施,为人和善,当时这桩亲事于整个通河县来说也算是一桩美谈。”

    “只是当年的乡试,他再次落地,二十一岁的时候,他的娘子就失踪了,从那之后,我们这些往日的同窗也很少听到他的消息了。”

    说到这里,林执又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似乎是对于这样一个颇具仲永之才的昔日同窗,如今却落魄如此十分惋惜。

    珉和对于这个人的过往并不是十分感兴趣,只是听到他那西施娘子失踪的时候微微愣了愣。

    她转头问道:“是那秦生将那银片用在了赌坊里头?”

    沈青兰点了点头,“这两年用那种银片的人并不算多,这三个月来便只有三片曾在晋州市面上出面,一片是在两个月前。”

    她抬头望了望珉和,“是在你阿弟那场辩学之前。”

    “一片是一个通州来的客商,大约一个半月前,只是那人新入晋州,同那林端也没什么交集,最后一片,便是从那秦生手上拿出来的,是在大半个月前。”

    从林端遇害的时间来看,确实只有那秦生有那可能。

    不管他是杀人还是摸尸,总归是心里知道点什么消息,否则不可能将东西藏了一个多月才急着拿出来。

    沈青兰接着道:“我的人还同我说了一桩很有意思的事情。”

    沈青兰说到这里,面上露出了几分笑意,看上去嘲讽意味十足。

    “他说其实秦生十多年前就一直在方家的那片赌坊里混,那会儿他以给人写字卖画为生,有了点钱就跑到方家赌场里挥霍一空。”

    “只是大概六七年前的时候,他手上的银钱突然就不是那么局促了,那片赌坊的管事也没有像以前那样追着他要赌债,甚至偶尔会把他记在账上的赌债勾了个干净。”

    “可秦生手上替人写字卖画的营生,并没有比以往好出多少。”

    “赌坊里的博手之间有传言,那秦生攀上了方家的方三公子,在他手底下给他做事,给他们那一批纨绔公子写文章,画字画。”

    “还有人说,前几个月曾经在秦生酒后口中听到过你阿弟那篇被抄了的文章的名字。”

    沈青兰将手中喝干的唐彩茶盏放回到了身边的桌面上,站在她身后的丫鬟立刻替她倒了一杯还冒着热气的温水。

    事实上,沈青兰说到这里,珉和大概也听明白了。

    要说那些博场上的事情,珉和虽然没经历过,但也听人讲过几桩浑事,酒肆开的久了,就能见到各式样的人,听到各种稀奇古怪的活法。自来博场上的银钱,只有入账没有出账的,越大的场子,里头各种门道暗活儿就越多,且但凡沾上赌瘾的基本上都是久戒不掉,要不怎么有“自从遭点染,抛掷到如今”的说法。

    而赌坊里的那些人更是穷凶极恶,欠赌债的人五花八门,就没有他们要不到的债,更少有赌坊愿意无缘无故替人划掉赌债。

    那秦生六七年前开始给方家做事,不然那赌场的管事绝无可能将账上的赌债划掉。

    她曾经听谢竹他们提过一嘴,方三似乎差不多便是那个时候进的濯砂书院。

    而秦生大概便是给那方三代笔写文章,或是作词作画,以应付书院里先生布置下来的课业,甚至前些时候,林端拿在手上被修改过一部分的《从农记》,大概率也是那人经的手。

    沈青兰喝了口丫鬟新倒的茶水润了润喉,“只是两个月前,不知怎么的,那秦生似乎是被那方三弃了,他也许久没有再往赌场里走。”

    “直到大半个月前,”沈青兰悠哉道,“他才再次出现在方家赌坊,手里拿着那银片,同他相熟的博手玩了几把,输了几把大的,赢了一把小的,将那银片留在了赌坊,他自己带着几个碎银子换了些酒就回去了。”

    珉和沉吟着问道:“这般说来,那秦生如今还混迹在方家那片赌场里。”

    沈青兰摇了摇头,手指轻轻拈着唐三彩的杯盖把玩,“他大概是听到了林端那件事的风声,这几日都不曾出现,不过以他们这些赌客的兴头,只怕捱不过几日。”

    珉和摊了摊手,笑的古怪,“这么说来,他还是会去的。”

    昨天白日里她往官府那边走了一趟,那些守门的人鬼精的很。

    加上那赵长史大概是额外交代过什么,她甚至连府衙最外头的大门都没能进去。

    如今她也没法从珉晨那里问到什么消息,便只能按照她的办法来了。

    “沈夫人能听到方家赌坊这么多的消息,想来安在赌坊里的那人位置也不会低吧?”

    沈青兰眼神闪烁,原本慵懒地靠在自家垫了几层软垫的高椅上,这会儿听了珉和的话直起了身子,“你这丫头果然是机灵,你问这个是有什么主意了不成?”

    “算不上。”珉和摇了摇头,“我只是想借夫人这个人用一用。”

    至于具体要怎么用,她还得仔细思索一番,再确定一个消息。

    “成。”沈青兰神秘地勾了勾唇,朝着自己身后那个丫头挥了挥手,“你想怎么用,我自然不会干涉你。”

    不多时,方才沈青兰挥退的那个丫头便从后堂里领上来一个人。那人几个跨步便越过了停在门前的丫鬟冲着珉和他们几个人点了点头。

    他穿着一身紫灰色的衣袍,头上裹着一层深色的结巾,作一副书生的打扮,只是体型十分高大健硕,珉和还瞧见他手背往里的位置隐约露出来半条陈年的伤疤。

    明明是一副书生扮相,眼中却精光闪烁,一看便不是什么能轻易糊弄了事的人。

    那人入了前堂之后冲着沈青兰拜了一礼才道:“在下孟秋堂,于方家设在丘盐坊的地下赌场里行博手一职,算不上什么高位,只得偶尔同人论几句博戏罢了。”

    孟秋堂的这番话显然是和珉和说的,方才他们说的话,这人竟已经知道了。

    赌坊里的博手,确实算不上什么管事之责,但是赌坊里几乎大部分的腌臜之事,都是由这些坐庄的博手做出去的。

    比起管事,他们甚至会知道更多的事情——许多见不得人,不为人知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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