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一点。

    再快一点。

    桃乐丝每次大发神威的时候都在与时间赛跑。这导致她事后回忆的时候只能想起当时拼命画传送阵时的精疲力竭，哪还会记得半点神威的影子。

    能量协议是传送阵的固定协议，当她成功抢夺了传送阵改写权后，重写能量协议其实没有那么难。更何况，这时她已经把协议链接画完了。

    慢的是魔淬跟不上。

    她原本计划一边重写协议一边充能。一旦写完协议，传送阵可以立刻使用。

    经过大量的消耗，六位空间理论师现在只有两位还在继续输出魔淬，另外四位只能看着脚边的魔法石灰烬默默叹气。其余的小巫师身上的魔法石早已被全部征用，不然魔淬断地会更早些。

    按现在这样的情况，远远不止之前估计的四十秒。

    蜷缩在空间袋里的小熊感受到桃乐丝的焦虑与无助，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从松软的窝里挣扎起身。

    她翘着脚想了一会儿，她想为桃乐丝做些什么。

    超大型水蛭眼看就要合体成功。明明应该是一个软体动物，但它比他们之前面对的任何一个怪兽都来得凶残。它庞大而灵活，集齐了其他怪兽们的特点。身上到处都是张开的嘴巴，锋利的牙齿上挂着恶心的黏液。两个眼球更是多种怪兽的拼凑，看起来荒诞不已。最麻烦的是它长出了不属于水蛭的八对足，柔软绵实，伸缩有力。足顶端带着饱满的水泡，有些水泡不小心破裂开，渗出的浅绿色液体将遇到的所有东西都腐蚀干净，只残留一缕白烟。

    如果放任她继续下去，第一波攻击就会带走很多小巫师。这是卢卡斯所能料想到最糟糕的结果。如果真是这样，他会带着小巫师们战斗到最后一刻。

    超大型水蛭左右晃了晃它的两只眼睛，周围的变化尽收眼底。他一手抓起旁边的不知名合成怪兽，丢进随便哪一个嘴巴里。

    变成这样，谁也不怕了吧。

    就这么想着，它突然感受到了莫名的恐惧。

    恐惧由它起。

    一条头戴皇冠的沧龙残影缓缓自传送阵中央升起，不悦地睥睨着这个超大型水蛭。沧龙残影与这个水蛭大小相当，从远处看，呈现出双方对峙的效果。

    原本半透明的残影逐渐变深，最终竟如有实质。沧龙额头的龙角峥嵘竖起，足以显示出他是一头成年沧龙。胡须柔软透明，随风轻轻舞动，看起来美丽优雅。巨大的龙头曲线精致，任谁都难以置信能在一条龙脸上看出清秀。他的身体强壮有力，漂亮干净的蓝白色的鳞片闪耀着清冷的光芒。金色的竖瞳警告众人，暴风雨就要来袭。

    他不耐烦地轻哼一声，龙爪重重踏地，踩出一个深坑。独属于沧龙族的威压尽数覆盖在三号森林上空。小巫师们面对这个超强的气场不明所以，有些体弱的连站都站不住，竟然只能选择跪趴在地上。

    这早已不是残影，而是沧龙真身。

    一声清亮的龙吟响彻森林。

    他做了一个深深的龙息。在这个空间里的水元素任由他令，聚集成巨大的水幕自天上降临。于沧龙而言，水系和冰系魔法同为他的天赋魔法。

    这是来自深海巨霸的降维打击。超大型水蛭连拳脚都没来得及伸展，便被水幕重重包裹住。在细碎的喀嚓声中，这个合成怪兽被冰封成了一根巨大的、冻得严严实实的冰棍。

    切利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这玩意儿。

    他最近很臭脸。自家宫殿不知被谁挖了墙角，好大一块魔法石硬生生被撬掉了。这引起了他老爹的震怒。这位不速之客不小心留下了一些机械的痕迹，大概率是开荒者做的。正在寻思着如何抓小偷的切利被桃乐丝身上激活的印记所打断，他有点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磨难，让桃乐丝在怎么这么短的时间内用了两次“沧龙的威慑”。

    这次激活的量级还挺大，要是不及时补充能量，接下去这个印记只能当个定位用了。还是去看一眼吧，这年头靠谱的商业合作伙伴不太好找。

    再说，他也需要更多的空间袋。

    这个小姑娘还是不要挂掉的好。

    不看不要紧，一看超意外。这个超大型水蛭身上的机械装置，和他家门口的小偷留下的东西是同样的玩意儿。

    它们有相同的气味与审美。

    世界看来是一个圆。

    切利一想到要换的一整面墙就怒从心起。沧龙族自从签订互不干涉条约后，他们退回深海与世无争。既然有什么人想要破坏三方的互不干涉条约，那么作为沧龙族，他也会不予吝啬地反击。

    在他的地盘，他说了算。

    可惜了不是在深海，发挥余地有了麻烦的局限。而在深海外放大招还有一个缺点，消耗大量的魔法以后，熟悉的饥饿感再一次让切利无可奈何。

    饥饿的沧龙有点尴尬，一个转身就往天上游去。强健的身体夜幕里划出漂亮的线条，耀眼的蓝白色让人挪不开眼。沧龙身为四大传说古兽之一，果然名不虚传。

    只听扑通一声。

    掉下了一个银发金瞳的美丽青年。

    这里是空间袋。当然没有天。

    在这样一个不可思议的停顿里，一只胖乎乎的小熊爪从某个空间袋里伸了出来，她将身上所有的魔法连同她下一顿饭的魔淬贡献了出来。桃乐丝魔杖尖端细小的魔淬顿时变得澎湃汹涌起来，她毫无保留地将能量协议重写完整。

    柔和坚定的金色星芒打破了三号森林里长久的黑暗，传送阵激活。

    下一秒，卢卡斯和他的小巫师们全都消失在星芒里。

    美丽青年讪讪地耸了耸肩，别无选择地跟着一起回了传送点。

    传送阵并没有完成今天的全部使命。在确认人员已安全传回艾瑞塔学院后，救援队光速出现在三号森林，他们负责这里的善后工作。

    超大型冰棍这事儿，没翻篇。

    艾瑞塔学院，校医院病房外，教师紧急会议。

    “我们刚失去了二十二位年轻巫师。12名月四生，2名重考的月五生，还有8名月光。其余受伤人数仍在统计。”冯伊女士，艾瑞塔学院的校长强忍眼泪，声音颤抖。好姑娘苏西，羞涩的笑容一直挂在脸上；调皮鬼山迪，上次见到他还是因为他在工具咒课上恶作剧，被怒火中烧的奥利维亚拎到了校长室；开朗大方的茉莉，在上个月刚过了十六岁生日，是一位优秀的月光。

    像这样美妙又珍贵的回忆，冯伊能回想起二十二个。

    所有的老师与她一样悲伤。

    魔法学基础课的瑞比老师，早已哭成了一个泪人儿。她是在艾瑞塔学院工作最久的老师，深爱她的学生与工作。听闻噩耗的她几乎站不住脚，擦眼泪的素色绣花手帕没一小块儿是干的。魔药学老师西西莉用她小小的个子支撑着她，用手轻轻拍她的背。

    其余老师要不就是偷偷红了眼眶，要不就是面色凝重，忧心忡忡。

    艾瑞塔教育部已经成立专项调查组，半小时后就会出现在这里。冯伊需要振作精神，在最短时间内梳理清楚这场事故的全貌。这是一场巨大的教学事故，需要有人站出来承担责任。

    为了这些孩子，为了艾瑞塔学院。她得知道的越多越好。

    “各位，有些重伤的孩子需要进一步治疗。希尔医生已通知附近的医院和白梨学院进行饱和式救援。校内传送阵权限已向各医院开放，他们随后就到。”冯伊迫使自己全面思考，她必须做出接下来的安排，“奥利维亚，请你去通知所有巫师的家人，让他们越快赶来越好。”

    奥利维亚应了一声，风风火火地立刻去落实这件事情。

    “罗伯特，登记家人的传送阵申请信息，用最快的速度通过传送阵权限审批。并协调传送阵使用次序。”冯伊稍作思考，“在传送阵使用排序上，优先满足治疗者，第二位是牺牲者家属，第三位教育局专项调查组，其余最后放。”

    这个学期新来的魔法科技史老师反应有些慢半拍，像是一个正在梦游的人。他还没有进入紧急事态的状态。但就在下一秒，他的褐色眼睛亮了一下，瞬间完成清醒。他快速打开个人移动终端，手指灵活地开始操作这件事情。

    没有人比他更擅长信息处理。

    “西西莉、瑞比。”冯伊知人善用，思索片刻后又点名。被叫到的两个人温柔坚定地回望她，“希尔医生现在肯定需要帮手，在治疗者们没有到达之前，你们是最好的人选。”

    校医院现在正是手忙脚乱的时候。希尔医生恨不得能长出八只手，轻伤的小巫师们在互相处理伤口。瑞比站直了身体，缓缓做了两个深呼吸，再次抬头的时候眼睛里不再有泪。瑞比刚打开病房房门，压抑的低声啜泣声、成箱药品的放置声、学生们的□□声、希尔医生快速果决的命令声……这些声音齐齐涌出，她和西西莉交换了眼神，一起投身进病房四处奔忙。

    “埃尔西，立刻制作魔法指示，将治疗者和家属从正门及传送阵正确带到校医院的病房区和临时接待区。”冯伊有条不紊地继续分配任务，“莫琳，白梨学院的空间术师不一定能赶来，传送阵的充能与维护暂时由你负责。莱德已经去保险柜里拿魔法石，随后就到。”

    教授魔法安全课的埃尔西取下放在一旁的扫帚，一边起飞一边冲出校医院。负责空间理论课的莫琳当仁不让，马上动身前去传送阵所在。而莱德是艾瑞塔学院负责一切后勤的教工，无论是艾瑞塔学院的一草一木，还是一砖一瓦，他都了如指掌。

    “米莱。”冯伊看到出乎意料的一头浅金色长发，长舒了一口气，“谢天谢地，你还在这里。”

    米莱疏离的灰眼睛在这个紧张的夜里看起异常冷静，他怀里抱着的大黑猫简直睁不开眼，毛脑袋牢牢地埋在米莱的手肘处，似乎还想续上之前被吵醒的美梦。

    米莱穿戴完好的巫师袍下穿着一双猫咪头棉拖鞋，所有人都是在睡梦中收到的紧急通知。

    “安神咒。”冯伊郑重地拜托米莱，“请你把安神咒施在医院里的每一位小巫师身上，他们需要这个咒语。”

    “如果可以的话，教会他们。”

    “你教我的那个？”米莱疑惑。毕竟这个咒语对他当时痛苦的处境几乎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相信我，它会起作用的。”冯伊忍不住摸了摸大黑猫的背，毛茸茸的触感与猫科动物偏高的温度总能让浑身冰冷和神经紧绷的人感到好受一些，“实在不行，猫猫队也能立大功。”

    冯伊见米莱点了点头，几乎是立刻放下心来，她又补充道，“还有劳驾，你进去后让卢卡斯来找我。”

    米莱怀里抱着大黑猫，脚上趿拉着猫咪头棉拖，懒懒散散地走了。

    “埃德加，麻烦你在这里陪伴受难者家属。他们悲痛难当，请你让他们第一时间见到自己的孩子。并多一些理解与克制。”冯伊深深地看了一眼临时停尸房的房门，她的心都快要碎了，“我会和你在一起。”

    勇敢的艾瑞塔小巫师们没有放弃他们任何一个同伴，哪怕只是冰冷的躯体。

    在这扇门背后，有二十二位小巫师永远停在他们的十五六岁。

    做下这件事情的人，不可饶恕。

    卢卡斯收到消息，把杜立威腿上的咬伤做好最后一步处理后，脱掉沾满鲜血的手套。阿品托芬对他而言治标不治本，还是需要进一步检查救治。校医院的止疼剂普洛昂库存不够，只能寄希望于后续的治疗者。

    卢卡斯皱着眉头，步履沉重。在这个夜晚他都快把皱眉变成固定表情了。

    米莱回忆了一下那个对他一点作用都没有的安神咒，偷偷地加给了卢卡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