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安神咒真的起了作用，也或许是小巫师们都得到了妥善安置。按照诺亚泽帝国的药物效能和治疗水平，只要有一口气在，都能活下来。卢卡斯皱起的眉头好像稍微放松了一些。由于忙着救治学生，卢卡斯身上大大小小的口子都没来得及处理，此时这些伤痕早已结痂。他的巫师袍上全是深深浅浅的痕迹，有些血迹是他的，更多的是来自那些古怪的寄生怪兽们。

    还有这一块。

    卢卡斯沉默地看着袖口的一小块血迹。这块呈喷溅状的痕迹并不明显，混迹在他一整身的斑斑点点里。

    在他眼里，这是一道无声的控诉。

    这个血迹来自一个胸口被怪兽的利爪刺穿的小巫师。褐色卷发，体型微胖。

    他徒劳地张了张嘴，没能发出声音。世界在他眼前崩塌倾倒，卢卡斯眼睁睁看着少年的身体软软地倒在被鲜血浸透的泥土上。

    卢卡斯来不及救他。

    卷发小巫师惊恐绝望的最后一眼，不断地在卢卡斯的脑海里闪过。

    他只有十五岁。

    绕是卢卡斯身体素质惊人，此刻也实在不好受。卢卡斯轻阖双眼，抬起右手揉了揉太阳穴，尽可能让自己振作一些。

    接下来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冯伊校长就等在门外，卢卡斯简明扼要地把在三号森林发生的一切告诉了她。校长和善的暖褐色眼睛在短短的几分钟内变换了数种不同的情绪，疑惑与惊愕交织。自三年战争结束后，她几乎没有处理过这样冷汗直冒的事件了。

    如果卢卡斯所言非虚，在三号森林出现的这些抢夺魔法能量的坏东西，他们的目标应该远不止小巫师。如果不及时刨根寻底，将会引发巫师圈里的一场浩劫。

    冯伊校长了解到事情全貌后，对接下来需要面对的教育局专项调查组有了大致应对。这是一场教学事故，但责任不全在卢卡斯。无论后续调查情况如何，野外生存课必须暂停。如果更糟糕一点，她会保不住卢卡斯的职位，艾瑞塔将失去一位优秀的老师。

    但现在发愁没有任何意义，一切将取决于调查结果和教育局的最终决定。牺牲的小巫师们也需要一个妥善的安排，冯伊还需要面对悲痛难当的遇难者亲属。

    冯伊想起她那些遇难的学生们就喉头发紧，内心一片惨痛。

    “对了，那位修复传送阵的小巫师。”冯伊很在意桃乐丝的情况。没有她，艾瑞塔学院会有更巨大的伤亡，“她现在情况如何？””

    现在的这些伤亡，已经让艾瑞塔学院难以承受了。

    更何况，她是艾瑞塔学院第一次出现的空间术师。

    “已经清醒了，等待治疗者的进一步检查。”卢卡斯紧皱的眉头终于了些松动，语调上扬，“冯伊女士，白梨学院将会有新学员了。”

    自艾瑞塔建校以来，校医院从来没有同时接待过这么多患者。

    病床房经过紧急扩容，从常规的二十张床位增加至两百张床位。病床区内分成了两个部分，重伤区和轻伤区。在重伤区，使用完的药品空盒填满了医疗废物箱。只要这些小巫师们能撑到治疗者赶来，转移到更好的医疗环境，他们就能活下来。轻伤区里，除了轻伤的小巫师们，少数未受伤的小巫师们也在此休息。

    “西西莉，谢谢你的理想花幼株。”希尔医生待所有的重伤患者情况稳定后，终于有空能松一口气。用理想花的幼株熬煮后的花草水有镇静、止疼的功效，虽药效比不上普洛昂，但对于止疼药缺乏的现在，轻伤小巫师们如果能来口这个汤药也能好过很多。

    “别客气亲爱的，这是学生们的魔药学作业。”西西莉俏皮地眨了下眼睛，小小的个子手脚轻快，“很高兴能帮上忙，但别告诉他们得重头做起。”

    正在西西莉手里接受胳膊包扎的月四生脸色刚开始好转，偷听到两个老师间谈话内容的她倒吸了一口冷气，想起和搭档共同没日没夜照顾理想花幼株的那一个月，脸色有些苍白。

    希尔医生轻笑，他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黄铜挂钟。算算时间，治疗者该来了。

    桃乐丝在重写和激活传送阵后结结实实地晕了一会儿，但她苏醒的很快。

    具体来说，在去校医院的路上就已经晕晕乎乎地醒来了。

    更具体一些来说，是在抱着她跑得飞快的艾利克斯的怀里七荤八素地醒来。

    但这不代表她的状态有多好。她的右前额在摔下来的时候不巧被地上的石头开了一个伤口，皮肤被锋利的石块边缘破开，在她脸上滴出数道蜿蜒的血线。她鼻子上架着的圆框眼镜被血迹染污，透过右眼镜片看到世界带上腥风血雨。

    伤口的疼在其次，更主要的是，她有剧烈的晕眩。

    艾利克斯抱着她跑得飞快，靠在他胸膛闭着眼睛的桃乐丝能听到艾利克斯剧烈的心跳和粗重的呼吸声。但速度快有速度快的好处，桃乐丝成功坚持到了校医院，但她实在坚持不了到卫生巾再吐。

    又来了。桃乐丝心想。上一次大发神威制作限定传送阵后，她也这么吐过，不过这次比上次又难受了一点。

    连轴转的希尔医生评估了一下她的情况，抽空给她做了一个短暂但仔细全面的检查，确认她并没有受到其他严重伤害。但石头磕破的地方在右前额，以及桃乐丝之前明显感受到的眩晕感，希尔医生不排除桃乐丝有脑震荡的风险。

    摘下眼镜，额头的伤口被仔细冲洗干净、消毒并贴上纱布。桃乐丝明显感觉好多了，可等她戴上清洁干净的眼镜后，又觉得自己晕得不着四六。希尔医生不得不请她躺到床上，担心地表示需要等治疗者到后再进一步做检查。

    桃乐丝乖巧地躺在床上，这晕眩让她什么事也做不了，无奈地只能闭上眼睛。

    奇怪，刚合上眼睛，晕眩就大大好转。

    “艾利克斯……”她正准备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一旁的艾利克斯，一睁眼欲起身，又是一阵天旋地转。

    桃乐丝彻底躺平，认命的闭上眼睛，“我好像一睁眼就晕。”

    “别犯傻。”艾利克斯陪在她的病床边，轻握着她的右手。艾利克斯的黑眼睛亮得惊人，他忍不住把桃乐丝柔软的小手放在脸上蹭了蹭，这个动作让他看起来像一只大狗狗，“会好起来的。闭上眼睛如果感觉会好些，那就闭上眼睛。”

    她好像没有那么难受了。

    在桃乐丝身边的不止艾利克斯一个人，两步的距离外还杵着一个切利。

    本想离开的银发金曈的青年鬼使神差地一路跟了过来，饥肠辘辘的他早已闻到了空气中充沛的水汽，随时可以大餐一顿。艾瑞塔学院本就坐落在一个巨大的孤岛上，四周围海。对沧龙而言，大海显然是一个巨大的、多样化的自助餐餐厅。放弃自助餐厅、暗中观察着桃乐丝的切利，现在有了一个荒诞的猜想。

    如果这个猜想是真的，那为什么桃乐丝身上有他的气息、身为理论空间术师却能制作空间袋和重写传送阵、以及她现在的晕眩反应，都可以有一个合理的解释。

    切利有了动作。

    桃乐丝突然感到眼前一暗。

    校医院里灯光通明，眼前的黑影来得突然，海的味道侵入她的鼻腔，和切利也做过几次空间袋交易，他身上淡淡的海风味道桃乐丝已经很熟悉了。

    是切利。

    切利欺身上前，太近的距离让桃乐丝感到一点害怕。沧龙族继承人的手上带的鱼骨手链不小心碰到她的脸颊，轻微的叮当声响带来一触即逝的冰凉。桃乐丝猛地睁眼，鼻尖一轻。眼镜腿儿擦过她的太阳穴被切利取下，还知道小心地避开了伤口处。

    对于切利的这个举动，桃乐丝满头问号。高度近视的她，如果没有眼镜，就是个半瞎。

    足够近的距离，让她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切利标志性的金曈和脸上戏谑的笑容，她的大圆框眼镜在他的手上显得只有小小一只。

    “能看清吗？”切利随手一指，指到了最远处的对面墙壁上的黄铜挂钟，“现在是几点？”

    “看不清啊！”桃乐丝下意识地往切利指的方向瞅了一眼，理直气壮地，“切利先生！我的眼镜！”

    切利楞了一下，意识到他可能指得太远了，换了个距离十个床位外忙碌的西西莉老师，“那这个呢？”

    桃乐丝这才反应过来，切利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看到了。

    这个距离，在平时不戴眼镜的话，她应该只看到模糊的色块。她难以置信的看着切利手上拿着的眼镜，又忍不住试探自己能看清的最远距离，在近景和远景间反复横跳。

    她好像不需要眼镜了。

    看到桃乐丝的反应，切利很肯定他猜对了。

    桃乐丝身上，有一个来自他的诅咒。

    这个诅咒把她困在了身体里。

    坐在桃乐丝病床旁的艾利克斯一动不动，自他有攻击切利的念头起，他就被牢牢定在了原地。在温度适宜的校医院里，他挣扎得满头是汗。

    切利懒懒地瞥了他一眼，解除了对这个黑发少年的束缚。他没有丝毫歉意，是小家伙的同伴先起的杀机，他不过是条件反射。

    意识到和切利实力存在差距巨大这件事让艾利克斯感到很挫败，从第一次见到切利起，艾利克斯就一直提防着他。没想到，自己连一击之力都没有。

    事实的差距让艾利克斯独自面对自己的渺小与无能。

    “我不近视了？”桃乐丝对切利和艾利克斯之间的暗潮涌动毫无察觉，她沉浸在视力好转的惊讶中，也总算后知后觉地把镜片度数与眩晕想到了一起。

    切利猜测的就是这个，暂时突破身体的诅咒，能够使用空间魔法。视力就恢复到应有的样子后，桃乐丝原来使用的眼镜度数就太高了，引起眩晕的呕吐。

    诅咒前，桃乐丝是天赋魔法的拥有者。

    切利看到她呆滞梦幻的表情心情大好，他并不打算把诅咒的存在告诉她。切利漂亮的金色眼睛骨碌碌地转了下，想到了一个有助于小家伙身心健康的理由，他大胆瞎胡扯，“是的，画传送阵有助于提高视力呢。”

    桃乐丝怒从心起，深呼吸两次后决定不和这条龙胡搅蛮缠，她相信自己会找到原因的。上次阿瑟和她聊天里怎么说来着？她当时画限定传送阵的时候绿眼睛变成了黑色，阿瑟担心阿曼达对她的那则预言中提到的诅咒可能是真的。当时桃乐丝压根没有把诅咒方向在心上，还自以为是的科学理性地怼了胡子叔。但这次，她又一次做到了理应不能做到的事情。重写传送阵后也出现了和上一次一样的症状。她潜意识里应该是在意的，不然那则语言她不可能记得这么牢。

    “被诅咒的灵魂，只有被宽恕后，星光才会闪耀。”

    她需要和胡子叔好好地聊一聊。

    但现在她有一个更急迫的问题需要解决，她感到空间袋里的小熊已经快要饿晕过去了。在重画传送阵的最后阶段，是小熊将身上所有的魔法给她支援才能顺利缩短绘画时间。

    可悲伤的是，她身上连一颗魔法石都没有了。

    她努力做好表情管理，尽可能提高自己的成功率，“切利先生，你有魔法石吗？我需要借一些。”

    切利本来正在低头捣鼓她的眼镜，冷不丁听到一个借钱的请求，差点一个失手把眼镜弄碎。

    “行。”切利把桃乐丝的眼镜还给她，“先戴上试试。”

    桃乐丝狐疑地接过眼镜。

    “现在这个眼镜可以自动调节度数，应该不会再晕了。”切利刚才捣鼓的就是这个，“这袋魔法石，给你。”

    切利放下一个不大的深蓝色的丝绸袋子，迈开长腿转身就走。海风的味道随他远去，他走得那样快，甚至没听到桃乐丝的道谢。

    逗小家伙虽然很好玩，但她一旁那个少年盯着切利的眼神让他心烦意乱，切利又不能把他也冻成冰棍……

    “桃乐丝.阿芙拉。我们的小英雄。”来者是一位有黑色大波浪的大姐姐。头顶的白帽显露她治疗者的身份，她干脆利落地向桃乐丝敬了一个礼，她已经听闻了有关在三号森林发生的事情。若不是这一位重写了传送阵，艾瑞塔参与野外生存课的师生们将会全部交代在那里。治疗者大姐姐合上希尔医生共享给治疗者的无纸化医疗档案，手里挥舞着一个专业的医用人体扫描器。“根据希尔医生的诊断，我怀疑你有脑震荡的可能，需要进一步做检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