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此十五年，暮言从不过问丹药之外的事，突然反常必会引起注意。

    她只是看不惯他们玩心眼的样子，抱着胳膊，一言不发地盯着他。

    被直勾勾地看着，洛知疏先是以为她嫌自己烦，又重新笑呵呵的。可过了一会儿头顶上的审视目光仍是不变，他便意识到了。

    洛知疏尴尬讪笑，垂首挠头，站起身诚恳地说：“修真界日子过得不比凡人，史书几百上千年遇到大事才重整一回，关于失落之地，许多事情还未记录在册。如今天下有动荡的苗头，必有想浑水摸鱼的，而先生隐世不问世事，我们总是不免担忧。”

    那本书暮言已经粗略翻过，里面介绍的确实都是些老事，一些七百年前她本就知道的事。对于昨夜梦到的那个离奇片段，她找不出半点头绪。

    她拉起大门的门闩，回身下楼：“来讲吧。”

    洛知疏松口气，心里暗暗觉得自己好笑，明知她是个通情达理的人，又总是被她身份和表象威慑得有话不敢直说。

    进门走过水廊，她已候在树下，洛知疏站在石桌另一边，问：“不知姑娘看了多少？”

    “看完一遍了，大概有点印象。”暮言在桌前坐着，垂下双眼，“你说吧。”

    “左自蹊飞升后……左自蹊知道是谁吧？启神盟的盟主。”

    暮言面无表情，缓缓吸了口气，“不知道的我会问你。”

    洛知疏收起关怀的神情，点点头，说：“在他飞升后，启神盟也没安排新的头子，据点被仙魔扫荡了。除了那个广为人知的沐树圃，后来我们又发现了一处地方，是盟中核心成员领取货物的仓库，但也不过十亩。”

    他顿了顿，见暮言没有发问的意思，便继续说：“可惜那仓库似乎被清理过，掘地三尺只找出一些教义残卷，神神叨叨不知所谓，都是没用的东西。”

    说到一半，他叉着腰叹了口气，摇头无奈道：“全靠我们魔道对几个启神盟叛变的成员搜魂，才得知了些零碎信息，说什么有二心的会被拿去喂门。那时整个修真界虎视眈眈，都跑来问消息，有池安烬前车之鉴，我们也不敢藏着。”

    一直默默听着的暮言眼睫微震，慢慢抬起眼，看着他问：“喂……门？”

    “对，就这个门，每个核心成员都提到过。”

    终于见她有反应，洛知疏有了劲头，兴致勃勃地在对面坐下，“那些年是仙魔两道最和平的时候，在启神盟据点方圆百里，为了找个门，齐心协力上天入地。不过，我们仙魔两道耗费几十年，一扇可疑的门都没查到过。”

    暮言回想梦中所见，不动声色地问：“那些成员可有说过，门，有什么特征？”

    “被搜魂的那些人没见过门，他们也只是听说的，可能见过的都死了吧。”洛知疏笑了两声，摆摆手。

    说罢，他手指在下巴摩挲思考着，“我们猜想，会不会这扇门曾经存在过，左自蹊把门喂够便开启了它，进入传说中的失落之地飞升上界，之后门就消失了。”

    洛知疏瞄了她一眼，却见她对此猜测毫无反应，反而换了别的东西问。

    “这么多年了，对神血查出什么了吗？是人血还是怪物的血？”

    洛知疏闻言目瞪口呆，忍着笑，无奈地解释：“那当然是神的血了，神遗落人界，割裂的空间被称为失落之地，见信徒虔诚赐予神血……”

    暮言垂着眼眸一言不发，当年流传的说法也是这般，信徒每十日在沐树池聆听教义感悟神语，居住在失落之地的神便会赐下神血助他们修行。

    可昨夜的梦让一切清晰的说法变得模糊，按照最近的梦都是过往的真事来看，那片天空倒映佛塔的锁链空间也该是真实的。

    “以我们的水平，能确定的只是纯粹到凝结成液体的灵气，不是这一界该有的东西。不知道那里还剩多少宝物，就算什么都没有，进去吸一口里面的灵气也好啊。”

    洛知疏两眼迷蒙望天，期盼地砸了咂嘴，憧憬着那份美好的幻想，普天之下谁不愿意像池安烬那样顷刻间进阶元婴后期大圆满呢。

    “哦对对对，还有一件事。”他拍拍脑门，眼神清明回来，“启神盟卖的那些东西带着煞气，这事书里有写，姑娘应该有印象。”

    暮言在桌上支着胳膊沉思，指节轻抚嘴前面纱，听到这里又抬起了眼。

    洛知疏接着说：“当年看不出煞气有多少，所以没人在意这件事。后世回头一看，就算是所有化神期修士，用魔道最狠毒的功法，每天杀几万生灵，持续千年也堪堪只够那些货物所带煞气的零头。”

    梦里的压迫感萦绕不散，暮言不禁问道：“他背后没人吗？”

    她怀疑的眼神中仿佛有丝笃定，洛知疏错愕微愣，随后低头笑了笑，说：“很大一部分线索还在仙道内部，魔道能深入仙道内部的探子只有束魂门的弟子，只能等论道后看束魂给的消息了，他们知道得更多。”

    从水云居离去，洛知疏的遁光径直落入渊中，飞进掌门坐落在深处的居殿。

    坐在一侧的倪昭令对此司空见惯，起身朝他行了一礼便从殿中出去。

    “回来了？”齐怀微从手中文卷抬头瞟了眼，见到进来的人，随手掐诀施展出隔音罩。

    洛知疏抱着胳膊，落拓不羁，指尖飘出紫幽幽的灵力，弹到四周透明的罩上试了试稳固，“该说的都说了。”

    听着语气寡淡，齐怀微放下手里的东西，抬头看他没什么表情，疑惑问：“先生半点反应都没有？”

    “问了门是什么、神血是什么，问这些都很正常啊。”

    洛知疏耸耸肩，语气无所谓，神色却忽然凝重，“但她最后还问了一句，问左盟主背后有没有人。”

    齐怀微屏气凝神，还以为他要说什么惊天动地的事，听完甩袖子白他一眼，“那当然有人……那哪是人？那是神！”

    他重又拿起案上的文牍，无话可说腹诽不已，自己怎会想到去打探一个凡人对神的见识，连这样浅显易懂的道理都不明白。

    洛知疏不以为然，说：“可她听到飞升和神血没有问，反而听到煞气才问背后有没有人。”

    齐怀微闻言愣住，皱起的眉头因思索而缓缓平展。

    “几百年来从未有人从煞气入手，微哥你说……上古神魔大战撕裂界面，有神遗落在失落之地，那会不会也有魔一起掉下来？”

    想起辛淮岚问话时的眼神，洛知疏情不自禁喃喃自语：“或者说，失落之地里的，根本就是魔。”

    -

    夜深不知时辰，水云居上下浮动的月光符早已黯淡。

    敲门声在高山静夜里清脆突兀。

    暮言掩嘴打着哈欠，披上黑纱罩衫走到门上石台，睡眼惺忪地看着脚下门外的紫衣少年。

    “听说近些年，仙道有个门派封闭不许任何人出入？”

    南晏扫了眼身前关着的大门，抬头看着岩石上的黑影，回答：“是，妙花坞。”

    “火宅在那里吗？”

    瞄了眼仍旧紧闭的门，南晏不明白她又搞什么，自己只听过这个地方，对此还不甚了解，只答：“也一同封了。”

    暮言“嗯”了一声，点点头，他身为掌门亲传弟子，又傻傻的，把这两句信息带给掌门应该不会引起多余的注意。

    昨夜梦到的那片混沌天地，暮言总觉得天空那座佛塔似曾相识，仿佛自己曾进入过。

    曾经发生过的事情最多只是记不清，梦里一见就想起来了，但这座佛塔，她却是什么也不记得。

    但暮言能确定，那个地方是妙花坞的火宅。

    这家伙每天回来不准时，她懒得天天等他，扔了块令牌下去，扭头回屋睡觉。

    接住带了丝体温的银制令牌，南晏再抬头看去，人已经不见了。

    他不可置信地向古朴无华的木门一推，竟然就毫无阻碍地打开了。

    在门口呆站好一会儿，南晏才从大脑一片空白的惊喜里回过神，将水云居的出入令牌认真地贴身放好，把暮言刚才说过的话忘得一干二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