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老旧的屋脊上，鸟啼啁啾。

    刚找到这里，南晏狐疑徘徊，不相信归咒渊会安排这样偏僻的小破房给暮言住，直到看见屋门推开，白发黑衣女子从里面走出来才放心，自己找对了地方。

    海景恢弘壮阔，晨起望上一眼便心情舒畅，暮言打着哈欠出门，打算趁七派还未到场出去走走。前脚迈出结界，她抬头便看见旁边灯檠下站着一个人。

    定睛一看，这人穿着打扮和南晏一模一样。

    有昨夜的前车之鉴，她立即后退回到结界里，警惕打量面前的人。

    南晏看着她的动作，沉默无言，一腔热情冷得像朔雪彻夜。

    他用了整整一夜的时间飞来，路上猜想过她会有几种反应，可能是一贯的冷漠，也可能是嫌烦不待见他，或者是简单的惊讶他会在这里。

    无论哪种他都做好了心理准备，唯独没想到她竟会防着他。

    暮言被他看懵了，他像受了委屈似的，春风吹碎的阳光在枝丫间落下，一晃一晃地照亮他忧伤的眉眼。

    她愣了一会儿，后知后觉才撕了张传唤符。

    几乎符纸烧尽的同时，山间便飞起暗紫遁光。

    看着落地在前的洛知疏，南晏眼神晦暗，那他算什么。

    洛知疏见到伫立在侧的南晏，惊奇地“咦”了一声。

    暮言看他不动手，眯眼问：“不是假的？”

    “啊。”洛知疏纳闷地挠挠头，握拳在南晏肩窝锤了两拳，“活生生的，如假包换的。”

    南晏眉头顿时舒展，原来她这个样子是因为以为他是假冒的，心里的郁结瞬间消散。他不禁欢悦，朝她看去，却见她还是一脸的怀疑。

    “有没有可能是内鬼。”暮言想起最近几日，他也算对自己行踪了如指掌，昨日还莫名在水云居外面晃，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还没来得及扬起的嘴角又垂落，南晏盯着面前的暮言，她至高无上冷若冰霜，除了梦里的裴沉岚，对谁都睥睨不屑。

    他的心凉透了，面色抑制不住的难看。

    洛知疏夹在中间，见他们两人的神色不对，明白这是误会了，急忙作证说：“昨晚他们围攻你的时候，他才刚给你烤完芋头呢。我的传送造诣是一流，能立即回来，他能干什么，他连传个信都不赶趟。”

    南晏诧异抬眼，担忧地看向暮言，却见她淡漠毫无反应，仿佛说的围攻之事与她无关一样。

    既然洛知疏都这样说，暮言自知判断不如修士，便不理这事了，转身回去，“进来说。”

    洛知疏正准备抬脚进去，想到身后的南晏，回头问：“你怎么过来了？”

    “我和倪师妹商量，她处理那边，我提前来这边照看。”

    “你师父知道？”

    南晏点头。

    洛知疏不再多问，与他一同进入结界，在水流边找到暮言，汇报昨日之事：“连夜发布了姑娘遭袭的消息，七派都在问你的安危，没人问为什么。”

    暮言沉思不语。

    洛知疏想着适才情景，又问：“难道他们也变换成咱家人模样了？”

    “变成你了，一模一样。”

    “无相宗的反应很正常。”

    暮言摇摇头，说：“只要见过你，随便一个炼气散修变成你的样子，我也认不出来。”

    “这倒是。”洛知疏失笑。

    暮言扭过头看他，目光淡然，问：“你不问问他们为什么袭击我？”

    “还能为什么，想独占你炼丹呗，都准备给山挖走……”洛知疏摆手张口就来，说着便察觉到不对的地方。

    他摸着下巴，皱眉嘀咕，“这么大的山，我们是来了才临时决定的那座山，五个结丹一起掏也得掏几个时辰，难道昨夜还有元婴在？”

    这些修炼几百年的老狐狸，暮言猜不透他们的心思，他既然这般说，那便都装不知。

    她接话说后面的事，“你都没察觉到的，那也是元婴后期了，元婴后期不亲自来叫门，在下面做苦力？”

    洛知疏尴尬地呵呵笑了笑。

    暮言又问：“那几人的储物袋里有没有这方面的法宝？”

    “没有。”洛知疏手中光华流转，显出六个瘪成饼子的储物袋，“什么都没有，穷得跟散修一样。”

    在旁边站了会儿，南晏大致也听明白了，看到储物袋的模样，他没外出过几次、见过多少人。最近一次他也只见过那几只狐妖，对他们储物袋的扁平模样记忆犹新。

    南晏从洛知疏手里拿了一个来看，打开发现里面还真有和狐妖储物袋里一样的东西。惊讶之余，他准备和二人说，抬眼见暮言看着自己。

    她抱着胳膊指尖托下巴，眼皮耷拉着斜视瞧来，蔑视又疏离。

    暮言偏头对洛知疏说：“看看那积极的样子，真不是内应？”

    洛知疏愣了愣，只当是她昨夜受惊，见谁都怀疑，一声无奈的“哎呦喂”伴着无语的跺脚，哀嚎道：“绝对不是啊！我是他也不能是啊！”

    南晏很感动，没想到见面次数还不如暮言多的洛堂主竟然如此信任自己，但是心也被暮言伤得碎成渣了。在她心里，他就这样的一文不值。

    他从洛知疏那边的储物袋里取出一样鳞片似的东西，又从自己储物袋中拿了个一模一样的金鳞。

    “之前遇到过狐妖，他们身上也带着这个东西。”

    暮言微怔，诧异看向他，平常总能对视的视线，此时却没有朝她看过来。

    他垂着眼眸神色沮丧，不知在想什么，暮言现在倒是不怀疑他了，但依然觉得他很奇怪。

    洛知疏注意全在那两张鳞片上，将其他五个储物袋打开一找，果真都有。

    他不可置信地摩挲着它们：“竟是妖族……”

    还真是妖族，暮言转过眼望着无人的海面方向，沉默了许久。

    桌边另外两人面面相觑，南晏以为洛知疏会懂她为何这样，可看过去只是一张和自己一样的尴尬神情。

    暮言暗暗叹口气，声线平淡，“你们查吧。”

    洛知疏立即应了，说起其他的事，“掌门为你重新选了个住处，在旁边的山腰……”

    “要山顶。”

    洛知疏为难：“昨天那事……”

    暮言只平静又说一遍，“我说要山顶。”

    “好好好，山顶山顶。”洛知疏忧愁地拍脑门，左右环顾群山，想起别的事，拿出几包颜色各异的储物袋放在了桌上。

    “这四包里的符箓都是顶阶的，丹色那袋是攻击的，青色是防御，黄的那袋是平日里用的，素娟那袋装的传唤符，各长老堂主护法的都在里面。”

    南晏不由看了眼那几包鼓鼓囊囊的储物袋，修真界里世家商会之类的组织，常常会生出没有灵根的后代。

    后来便出现了专门给凡人的储物袋，能够感知使用者所想，自行吐出所需物品。

    这种储物袋用特殊材料搭配高阶阵法炼制而成，阵法运转所需的灵气在寻常有灵气的地方都能提供，不需灵石补充，价值甚至在辛淮岚出现之前的中阶丹药之上。

    而高阶符箓需要进阶到元婴才能制作成功，随便一张就值几千上万灵石，更别说元婴后期大修士炼制的顶阶符。

    这么大几包，在元婴修士手里都能撑个几天。南晏想起初次见面，难过她身为凡人那么自信，哪都敢跟他去。

    暮言眉头稍皱，不耐烦地埋怨：“之前的还没用完呢，还得捡出来分类一遍，麻烦。”

    “要我帮你吗？”

    暮言循声看去，南晏问话时面无表情。放眼整个魔道，谁不是巴巴地主动来讨好她，还第一次见有人先问一嘴，倒成她有求于他了。

    她白他一眼，冷声道：“爱帮不帮，滚。”

    耳边风声呼响，暗紫身影从旁边飞过，暮言回头看去，南晏拧紧眉头坐在桌边，一声不吭地取符纸整理。

    洛知疏见状，暗自点头，不错，能屈能伸才能和辛淮岚和睦相处，孩子终于悟到了。他还得去为辛淮岚找新住处，便先告辞离去。

    深深庭院只剩暮言与南晏两人，双双沉默不言。

    今日见她与别人相处，南晏才发觉他甚至连洛堂主都不如，至少面对洛堂主，她还会任性。就算是被骂了，南晏也觉着自己与众不同些，好歹寻常人惹她生气……

    不过……寻常人连惹她生气的机会都没有。

    他知道暮言现在还在看他，紧抿着唇角，不让自己露出笑意来。

    暮言注视了他一会儿，他仍是头也不抬，一心替她分类符纸。她有点不好意思，不自在地撇过眼看别处，这人不会是因为被自己怀疑了在赌气吧？

    想到这里暮言又莫名其妙，这有什么好气的，谁还没被谁怀疑过。何况她的身份如此特殊，靠近她的人被怀疑不是很正常？

    怎么……跟徒弟似的，话不多，心这么脆弱，动不动就闷头赌气。

    暮言感觉这破事比自己整理符纸还麻烦，但想到相似的那个人，心头宛如见了暖日的冰软软融化几分，烦躁的眼神也似春水柔。

    要不要道个歉？

    算了，管他呢。

    “分拣完放那里就是。”

    南晏听着没理会，余光里黑纱衣摆拖曳。他抬起头，见她走出结界，撕了张符人便不见了。

    他低下头，手里动作不知不觉停下，前几日共处屋檐下，他还以为自己在她心里也算有点分量，没想到她这么薄情。

    相里钰初次见她便知她凉薄，他还要亲身体验、失落得喘不上气才信。也怪自己不会讨女孩子欢心，还是个做的梦比他去过的地方都多的女孩子。

    明明和梦里判若两人，可南晏如今再想起令他心悸欢喜的人，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只露一双疏离眼睛的蒙面白发女子。

    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才梦到裴沉岚，他饮鸩般迷恋，就算是套着别人壳子、以别人的身份，能再感受到她的温柔，也心满意足。

    若是今晚能再梦到裴沉岚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