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来生渺茫2

    地上一盏盏灯笼的朦胧光团,仿佛长河的点点星光。

    相里钰垂下眼,泪珠不停地打碎在地,映着火光宛如一滩滩的细碎琉璃。

    戚祥平日待人温和,此时美人梨花带雨,他却不耐烦,皱眉写道:“你为何总是哭。”

    相里钰见了他的神色,闭目不答,说了别的事,“他们被困在阵法里,现正合力突破,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听到像是还有打算的话,暮言暗暗松了口气,安心不少,想起萍水相逢时的善意相送,还是不忍心眼睁睁看她死。

    或是死也不该死在夺宝人手中,应该死在……亏欠昆仑的戚祥手中。

    “我大限已到,以后不会再烦你。”相里钰浅浅地笑着,眼泪仍是掉个不停。

    暮言错愕抬头,他们到底什么关系。

    戚祥倒是平静,只问了句:“消息是你自己放出去的?”

    那倾城女子放了手里的浇水碗,动作有些慌乱,她低头嗫嚅着,“我想……再见你一面,我又怕只有你来,传出去会对你不好。”

    戚祥沉默了片刻,松缓神色,认真写着:“姑娘,两百年了,你怎么还是不信,我真的不认识你。”

    她的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下来,无穷无尽般,比起之前哭得更凶。

    外面破阵的动静逐渐变大,轰隆的雷鸣在四面八方的头顶震荡。

    被一群元婴修士堵在门口,暮言有种芒刺在背的感觉,无措地看着哭个不停的相里钰,又不知道她在哭什么,也不好安慰。

    “那么多的证据,世间所有留下的痕迹,都可以证明我说的是真的,难道我能捏造出一整个世界来骗你吗?”相里钰紧攥袖口,压抑多年的情绪在此刻崩溃,低头咬牙吼道。

    “你能,造物对倘渺笔来说不值一提。”戚祥冷静地看着她,干脆写道。

    相里钰仿佛被卸了浑身的力气,坐在圆窗边,疲乏至极地掩面啜泣,“我是不是不该在死前,还对你有盼望。”

    戚祥抬手:“是。”

    暮言嫌弃地皱起眉,人家都快死了,还说这些做什么。她悄悄用胳膊撞了戚祥一下,他的手顿了顿,便不再接着写了。

    相里钰侧对着他们,忽而间止住了眼泪,抬起眼,望着水波盈盈的天。

    她此时的样子,南晏看着有些眼熟。

    他想起暮言在竹屋的雪山边,抱着不语望着天空,也是这样的,哀莫大于心死。

    在倘渺宫里,有什么是她这个宫主看不见的事呢。

    相里钰转头看着戚祥,眼里疲倦弥漫,说:“你还不如她心疼我。”

    “从这里出去,可以绕开他们。”她取出袖中泛银光的纤细镶玉柏木笔,笔头紫烟翡翠挂坠轻撞出清脆声音。

    随着笔尖流连,空气里被她画开了一扇又一扇的门,水底被她走出阶阶玉砌。

    “历代倘渺宫宫主,每杀一人,寿命便减一岁。”

    突然听到这个消息,南晏愣了一愣,原来驾驭倘渺笔的代价是这样,所有史书从未记载,世人都以为被倘渺认主没有代价,所以将它列为仙器。

    那么同样是仙器的瓦上霜……难道也有代价?

    新起门边的相里钰身影一虚,又回到花苗边,绰约背影徒留孤寂。

    她不再看旁边那两人,说:“走吧,我再坐一会儿。”

    暮言还担心这个当年送她的好心人,问:“前辈呢?”

    没等到相里钰的回应,她就被戚祥用灵力裹挟着,往相里钰说的那个方向疾飞出去。

    戚祥是真的很平静。

    “那些人一起上也挡不住她一招,她是自己想死。”

    水底宫殿不知何时已经开始分崩离析,碎块在头顶无声无息地砸落,划出滚滚气泡。戚祥写完安慰暮言的话,蹙眉回望着动荡的方向,眼中闪过犹豫,却也不过须臾一眼。

    暮言被拉扯往外飞,忽然听到一句话——“你是他此世的妻子吧”

    声音恍若从心里传来,她循着触动回头看去,看到相里钰立在散落着宫殿废墟的上翻气泡里,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相里钰似有若无地扫了眼他们空旷的附近,问:“他又是你的谁?”

    藏在旁边的南晏被突然看了一眼,心中一凛,吓得往自己身上连打了几道隐匿咒。

    暮言被问得满心疑惑,以为指的都是戚祥,她不想让相里钰抱憾而死,他们相距太远无法解释,她只能用力地摇头。

    可最后只看到相里钰眼中的黯然沉寂。

    倘渺宫一陷撼天动地,海域巨浪滔天,惊散了方圆千里的各路修士。无人敢靠近的翻涌海浪中,一只长尾青鸟破水冲天而起,飞越无人之地,直入高空的厚云中。

    宽大的鸟背上,两人各自坐着,许久无言。

    戚祥在打坐调息,暮言心境不如修士稳定,她还沉浸在相里钰逝去之事里没回过神。

    把在倘渺宫里所见的种种迹象想了一会儿,暮言不经意地联想到,戚祥每次写字不过手指动几下,字迹便随时出现,与相里钰神笔造物如出一辙……

    “你和倘渺前辈是故友?”

    听到暮言的声音,戚祥睁开眼,抬手写道:“我醒来便在倘渺宫,她非说是我妻子,可我什么都不记得,只对她的凶残屠戮感到厌恶。”

    早就偷偷跟上的南晏坐在暮言身边,看着对面的戚祥,那人的神情淡然,看不出丝毫的难过。

    暮言眸中失神,一醒来的地方该会被当做故里,如今故里倾颓,他怎么会这么平静。

    她盯着戚祥的神色,缓缓试探着问:“前辈那么厉害,性格温柔,又是绝世美颜,和她做夫妻也挺好的吧?”

    “你也听她自己说了,每杀一人就少活一年,她是恶人,应当诛杀,才是对世间的交代。”

    他写得果决,面色毫无波澜。

    南晏看得直咧嘴,修真界大多是独善其身,仙道之人更是自私自利,嘴上嚷嚷着匡扶正义除恶扬善,不过是获取宝物的借口。

    竟然还有人思想这般古朴,不为名不为利,他看向戚祥的眼中都带了份由衷的钦佩。

    暮言张嘴愣了片刻,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不信那样温婉娇弱的女子会做出这样的事。

    “也许……有苦衷的吧……”

    “有什么苦衷也不该枉杀无辜,昆仑有何错?何该被灭了上千修士……”

    戚祥正神情严肃,一笔一划认真地写着字,眼前恍惚出现了相里钰的脸。

    再次见到这张倾世容颜,他却忽然有种丢失了多年、终于失而复得的感觉。

    视线猛地变得漆黑,戚祥感到自己正在失去意识,最后他却清晰地看见一个绝色倾国的凡间女子出现在黑暗中,泪流满面地冲着自己呼唤。

    一个清冷若雪中寒梅的声音。

    ——“王爷,王爷!就此别过!”

    正写着字的戚祥身子僵住,手突然无力地落下,随后他的头耷拉在脖子上,睡着了一般。

    暮言奇怪地歪头,看看他的脸,他的双眼紧闭,试着喊了声,“戚祥?”

    没有得到回应,她搭手去探脉,一切检查都正常,可他表现得又如此不正常。

    青鸟正朝天山方向飞行,暮言按捺下担忧的焦急,暂且先等一等再看看情况。

    -

    相里钰睁开眼,仿佛还有意识。

    天光十分柔和,视野有丝泛黄。周围充斥着虚无模糊的喧闹声。

    她看着自己站在的凡间繁荣街道,发觉自己已变回当年的凡人身。行人们看不见她,一个一个宛如空气般穿越她的身体。

    她心里明了,淡然接受,缓缓走在街上,看着两边熟悉的摊位。经过姑苏内最好的胭脂水粉老字号,她只是淡漠一瞥,那是戚祥常年专为她买胭脂的地方。

    一切都还似多年前,平淡无奇。

    桥头抽枝杨柳摇曳,树下明黄衣袍的公子执扇翩翩,沐于春风中。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庞,已泪流满面。

    视线里的桥头上,戚祥一晃换了身大红喜服,她不可置信地睁大双眼,忘记她时和别人订下婚约,她无可奈何。

    可姑苏的你还是记忆完整的戚祥,你怎可以……

    泪水大颗大颗地砸落,她张嘴又闭上,狠狠地咬住唇。几百年前她反对了,结果是惹得戚祥也未好过……

    她吞下了许多呐喊,一字一句却化作泪水从眼里汹涌跑出。

    是结束了,不挣扎了。

    忽攸平地起了一场大风,刮过戚祥与她。

    戚祥顺风转身,望向她的方向,繁荣街道已衰败。

    柳下红色大袖衣袂明艳,在风里张扬得恍若怀抱的模样,相里钰最后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的双眼。

    你再入繁华轮回,世间已无我。

    戚祥安静的身影渐渐一同虚无消失,他手中的折扇被风卷落,摔开在荒凉街道。扇面绘着雪夜,一戏子于其中风姿绰约,一侧小楷题字。

    赠吾妻寒梦。

    凄风歇下,街上已无人。

    -

    等了会儿,暮言心神不宁,拿了针匣出来,正要打开给戚祥治疗,手腕忽然被抓住。

    她抬眼看去,戚祥醒了,放心地吐出口气。

    “带我回……回倘渺宫……”

    接着她听见了一个从未听过的温和男声,还有些沙哑,仿佛不熟练说话。

新书推荐: 最后一刻 失忆后,我,魔神,帝君修罗场了 师*******豆 上仙太腹黑 月光高悬 抓住那个她 第一封信 暗恋对象终于分手啦 沉寂 雨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