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夜无梦。

    细雨蒙蒙也抵不住神清气爽的舒坦，暮言从屋里拿斗篷出来，遥望海面，与天一色，灰扑扑的。

    “姑娘今儿挺高兴？”

    这两天轮到映煞岛与无相宗论道，南晏说要专心吸取别家经验，洛知疏接下了所有琐事，这会儿他正抱着一袋晾晒的药材从屋顶跳下。

    “是吗？”暮言裹上斗篷，得知徒弟转世就在身边，想起那个叫雪之初的鸩行弟子，嘴角就不由柔和。

    就算不能相认，她还是不由自主地心悸，眼前灰蒙蒙的阴雨天都变得明亮。

    洛知疏微笑看她，收起最后一筐晾晒药草，打了个响指，在她身周盖上透明的避雨罩，方才将挡在结界外的雨水放进来。

    满庭细草嫩芽微抽，树木枝丫舒展迎春雨。

    “刚认识姑娘时，我也这样问过，你还记得是怎么回答的吗？”洛知疏走过来。

    她可记得最初自己是什么模样，抬眉问：“我理你了？”

    洛知疏愣了一下，随即爽朗大笑，她说得太对了，当年真是谁也不理。

    他笑够了又说：“后来也问过，你给了我一个瞎字。从前你是明确自己不会笑的，如今不一样了。”

    “离姑娘下次坦然承认，不远了吧。”

    “不需要，这样就够了。”暮言面纱下的唇角微勾，眉眼冷情。

    只要和人深交，最后一定会留下她独自怀揣悲伤，那她宁可成为能够随时抽离的孤家寡人。

    洛知疏携着她，化作遁光飞到海岸，落在归咒渊所属的传送阵前。看守传送阵的弟子们见到先生，眼中闪过好奇，规规矩矩地拜见过两人，麻利地放入启动灵石。

    待暮言二人站进阵法，紫华冉冉升起，阵法中的两人便消失不见。

    被传送到内海的瞬间，暮言不等看清面前画面，耳里顿时涌入呐喊与斗法声，此起彼伏的嘈杂声音，比滔滔海浪还不绝于耳。

    “姑娘想看哪场？”洛知疏站在内海的传送阵外，举目四望高低错落的斗法台。

    暮言头也不抬，“你挑吧。”

    即将开始的结丹期第一场比试，斗法台周围的人或坐或站早已水泄不通。

    有时候，南晏不得不承认绍祈年有点本事，竟能在这种地方的前排抢到位置，还顺手给他的水魅姐姐妹妹们也占了几个。

    绍祈年坐在水魅弟子中间，左拥右抱，美滋滋地享受着美人们的感谢。

    水魅殿的弟子最爱混迹在混乱的地方，在之中游刃有余是他们最有成就感、最津津乐道的事情。

    南晏本想从他们嘴里打听些临时城里关于暮言的事，没想到他们聊了半晌一句也没提到。

    反而是一处名为“火宅”的地方，在他们话里来回传递了许久，南晏似乎记得暮言也曾提到过这个地方，便向绍祈年坐近些认真听。

    察觉到禁欲和尚的小动作，水魅弟子们互相递了个眼神，抿嘴娇笑，悠悠地说道：“火宅呀——听说令堂曾去过，是吧～”

    “师姐记得这么清楚，小时候娘亲可喜欢把那些事当故事讲来哄我呢。”

    “故事长不长呀？要不咱们晚上约个舒服的地儿，再慢慢讲？”

    “好啊！”绍祈年喜笑颜开，立即赞同。

    南晏蹙眉，神色微敛。

    见状，水魅弟子们胳膊肘暗暗拐了刚才说话的同门一下，继而说道：“我娘说火宅从外面看是个山洞，进去后每个人看到的都不一样。我娘看到的是和水魅殿一样的家乡，和她结伴的人看到的是已故的爱人。”

    绍祈年接话问：“是幻觉吗？很真实吗？”

    “她说那时给她吓了一跳，还以为被传送回来了，简直一模一样。”

    说话人的同门也好奇问：“那你娘最后拿到什么宝贝了呀？”

    她骄傲地扬起小巧的下巴，“一个顶阶禁锢法宝，借我论道用了。”

    顿时四面八方向她投去羡慕的眼神，水魅同门嬉笑推搡着说就靠她了。

    他们不再聊火宅，南晏沉思刚才的话，听不出个名堂，火宅之事还是等日后自己再查一查吧。

    他收起注意，想起暮言。

    前几日见她屡屡被梦中拖累，憔悴许多，这两日他便刻意没再探梦，不知她好点没。

    不知不觉间，这场斗法的两位结丹期修士已翩然落入台中，映煞岛和无相宗的弟子顿时高声呐喊，助威声猛然乍响。

    水魅弟子冲凝思的南晏吹了个口哨，提醒道：“开场了，晏哥想什么呢？”

    南晏回过神，对她礼貌颔首，敛神看场上。

    被洛知疏带来前排的暮言收回落在不远的目光，原来那个呆木头也是会和人说笑的。

    绍祈年心思不在场上，闲不下来左顾右盼，正巧发现辛淮岚刚刚挪开的视线，震惊不已，偷偷戳南晏。

    “辛先生刚才好像……在看你……”

    “啊？”

    南晏发懵地看着绍祈年，“她……她、她在这？”

    说罢他便飞速环顾，果真在台子的结界边看到伫立的黑衣白发女子，四周的观众不约而同地给她让出了一圈空地。她面朝斗法台，披着黑绒斗篷，发间插着海棠簪。

    南晏顿时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面色大变，“噌”地跳起来。

    周围人莫名其妙抬头看他，只见他望着观众席的位置，满脸慌乱忐忑，人影一闪就消失了，下一刻便恭恭敬敬出现在辛淮岚身后。

    绍祈年盯着他这一串动作，目瞪口呆。

    候在旁侧的洛知疏默默地看着他，他到来后，盯着辛淮岚的背影，神色张皇。而辛淮岚依然目不转睛看着场地，对背后一无所知。

    情况诡异，洛知疏望回前方的切磋，一言不发。

    其他人更不敢多话，只有南晏的耳里不停地传来绍祈年的喋喋不休。

    “晏哥？干嘛呢？回来啊！先生定的规矩？”

    传音连喊好几遍，南晏别说回话，他的眼珠子黏在辛淮岚背上似的，挪都没挪一下。

    他这副德行实在奇怪，周围大片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来，互相窃窃私语问是什么情况。

    绍祈年身为他哥们，听得小脸通红，自己记错约会顺序都没像现在这么芒刺在背，挤过人群到南晏身边，拽他袖子，低声说：“回去坐着啊，洛堂主在呢，又不缺你。”

    暮言察觉到身后的动静，侧头回看，才发现不知何时杵在背后的南晏。

    她一看过来，他便躲开了目光。

    南晏本来就忐忑不安，听得实在烦了，皱眉冲绍祈年不耐烦回一句。

    “我不看了。”

    暮言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忽而身周所有声音钝然模糊，前尘过往从记忆深处翻飞而起。她凝视着身后局促又倔强的少年，一句恍惚的“徒弟”差点出口。

    她漠然回头，重新看向场上激烈的比试，目光在四处游移，没见到雪之初。

    他曾经那么想变强，怎么会不来看呢。是自己凡人目力不佳，没看到吧。

    比试进行大半，映煞弟子的实力稳在无相弟子之上。能比试这么久，纯粹是因为无相宗变化之术玄妙，身法灵巧，映煞功法狂猛粗暴，相比之下更为笨重。

    暮言对映煞岛的功法已经有数，转身准备回去，看到身后的南晏，还是像只偷了骨头怕被发现的心虚小狗。

    她第一次没法自然地无视他，扭头皱眉，睨着还看得津津有味的洛知疏，“走了。”

    暮言侧过身向前走，目光擦过南晏肩头的一刹，偏向了另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