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来生渺茫4

    从喂门主解毒丹时,暮言就知道会被操纵的傀儡们找上门,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连她刚配伍的药都没碾完。

    门口簌簌地落下一地修士,一双双点着绿芒的眼睛齐齐盯着屋里,那个头也不抬的白衫女子。

    寒风吹进堂中,逶迤在地的飘带被激荡扬起,暮言像是什么也看不见听不见似的,仍旧专注地制作药丸。这种场面,在此之前,她见过不知多少次了,每经历一次,她便安心一分。

    天山月门上下,无人能破开瓦上霜。

    “接到门主之令,及己堂主垂涎不语魔器,趁外出谋害天冬执事,现已核对无虞,特来捉拿。”说话的是忍冬执事,花白的胡须在风中飘荡。

    南晏匪夷所思地愣住。

    所有人木偶似的站在忍冬执事的身后,聂容妤从侧边悠悠地进来,眼里的绿芒与上挑眼尾犹如蛇蝎。

    “想爬上青遗身边?是觉得戚执事挡了你的路了?”

    她站在不动声色的暮言前面,笑得极为开心,“没想到吧,青遗可看不上你。”

    暮言这才微恼地抿了抿嘴,门主不救戚祥,听到他的名字就来气。

    她停下手里碾药的动作,抬头看着在面前骄傲得像只孔雀的女人,与她绿莹莹眼睛对视,说:“我做完这副药自会离去,永不回来,还会带上你们同样视为心头刺的戚祥。日后天山随你们操纵,所以别在这耽误你我的时间。”

    一时间两方对视,堂里内外安静无声,只有屋檐下碰撞的风铃脆响。

    随后,忍冬执事皱纹密布的脸上漫上一抹突兀的笑,眼里光芒乍现,却没有撤离的意思。

    暮言回敬着一副淡笑,“如果还是想杀我,尽管来试。”

    聂容妤嗤笑一声,“送你出去独占瓦上霜和不语,天下还有这等好事?也不看看你个小炼气受不受得起。”

    “谋杀执事岂能容你逍遥?”忍冬执事冷冷地接过话,伸手朝暮言挥去,将她连人带飘带地摄了出来。

    南晏急忙追出去,只见片片素白轻纱撑在地上,稳稳地让暮言站住,她站在他们的包围中,毫发未损。

    雪落在他们的发顶,那些人把她团团围住,翩翩白衣和落雪混为一体,不留空隙。

    看着他们身后浮现出的月轮,暮言猜他们是想把自己活生生困死在这里。她不屑一笑,尽管现在的她孤军奋战,没了挡在身前的戚祥。

    但暮言在这里几年,已有了天山体魄不畏寒暑,储物袋里干粮充足,也不知是谁耗死谁。

    当然,若是待幕后者的法力用尽,这些人的本意也想耗死她的话……那就另说了。

    忍冬执事朝屋里躺着的戚祥过去。暮言默默地看在眼里,他们马上就要得知不语剑不在戚祥手里,而她又还能安然开口,并没有收取不语剑。

    幕后那人只需想一想,就能知道最需控制住的人,如今已有了瞒天过海的本事。

    当初收取瓦上霜,他置身事外吸收毒素明哲保身,留得暮言被围攻、戚祥险些玉石俱焚。

    所有矛头针对的方向,暮言想还给他了。毕竟她只是颗棋子,一个和戚祥一样,结局只会被抛弃的棋子。

    忍冬执事走至屋内,一步步靠近戚祥。

    空中忽然一道破空轻啸,朝着他们这里直坠而来,引得他与所有人诧异抬首。

    不等有人反应过来,从天而降的水墨利芒破开繁密雪帘,刺入了暮言的心口,力道蛮横暴戾,连带着剑上的人一起,飞出山边仍不见停。

    鲜血在南晏惊骇的目光里,倾洒出一道温热的弧线,那道裹着飘带的人影像是扯开了一截红丝线头,血涌不止地落入山下。

    堂中众人追到边缘看去,只见层层云雾下掠过一只巨大鸟影,双翅一展冲破云霄。

    站在山边的人们看着青鸟飞过眼前,一闪而过的瞬间,都看清了鸟背上濒死昏迷的暮言。

    汩汩的血浸得青羽发黑,不语剑透过瓦上霜,贯穿心口,想来是死定了。

    众人眼里的绿芒渐渐褪去,表情木讷呆滞。

    唯独聂容妤嘴角的笑从不语出现就凝滞,她望着青鸟远去的方向,阴狠地咬牙。

    **

    听到房间里有声响,暮言徐徐睁眼,看到床边的椅子上坐着宿未白,屋里还有个鸩行弟子抱着药罐在忙前忙后。

    她下意识摸了把脸,有面纱。

    抬眼向门口看去,果然在屏风边看到了沉默凝望自己的短发少年。眼中是和他年龄不符的深情。

    暮言心头忽然空掉一跳,撇过视线不看他。

    看窗外日头,应已接近午时。

    昨夜又梦到濒死时刻,暮言内心毫无波澜,这么多年她早已习惯。她总是会死,又总是死不掉。

    “醒了?”

    洛知疏从门外进来,一掌拍在南晏脑袋上,“醒了你还不走,束魂朔吟的切磋感悟不去听?你师父知道了削你!”

    暮言再抬起眼,门边斜倚长腿的玉立身影不见了,只剩飘不进一片杏花的刺白天光。

    “真忠心,一直等着你醒。”宿未白看她视线,在床边说。

    暮言沉默地收回目光,他是没见过世面,傻。

    洛知疏撵走了南晏,看了眼屋里忙碌的鸩行弟子,问:“这孩子不去听讲?”

    宿未白面露尴尬之色,看那弟子一眼,低声说:“听闻先生病重,他哭求要来见先生,这会儿肯定是不走的。”

    暮言皱眉。

    想和辛淮岚套近乎的人见得多了,比这还矫情的也见过,洛知疏看破不说破地笑笑,去楼下等着。

    “不打扰你们,我下去给先生晒药。”

    屋里的鸩行弟子微微红了脸,解释说:“娘亲死时,我在门内离得太远,没赶上最后一面,就忍不住……”

    这人的声音,暮言感觉像什么时候听到过。

    “胡说!先生只是身子不适!”宿未白闻言,厉声呵斥。

    毫无征兆的,暮言都被唬得一愣,随后淡然打量他的怒目之态,似乎还有慌乱。她纳闷地自己把了脉,只是气血亏虚罢了,他为何有这般真情实感的担忧。

    “求先生宽恕,弟子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怕见不到您……”那名鸩行弟子诚惶诚恐,“扑通”一声在床边跪下。

    暮言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说:“闭嘴。”

    “你说今日是你娘忌日,回去吧。”宿未白瞅着这弟子,眉眼比暮言还厌烦。

    弟子低头说:“长老不知,我家云起镇离这里遥远,恐怕赶不上本门比试。”

    暮言垂眸不动声色,从余光里悄悄看去,才发现这名鸩行弟子也有着一头短发。她藏在被子下的手,指甲狠狠地掐进肉里。

    宿未白想了一下云起镇的位置,以这弟子的修为,来回需要六七日,比归咒渊的比试在五日后,确实是来不及。

    他不耐烦地摆摆手,说:“先回去吧,太聒噪。”

    “是。”弟子难舍地朝床上看一眼,念念不舍地挪着步子缓缓离去。

    等他离开了,暮言掀起眼皮,冷冷地看着宿未白,问:“他多大了?我和他娘长得像?”

    宿未白面色难堪,抱歉地解释:“这弟子今年十七,平日性情有些冷淡,还算正常,一听到关于你的就激动,先生莫怪罪。”

    暮言懒懒地靠着枕头,说:“筑基期修士缺一个也无关紧要,影响不了太大的排名,不如让他回去,给我个清净。”

    宿未白有些不好意思,“他……是结丹期修士。”

    结丹期修士是七派争排名的关键,鸩行岭再有自知之明、对前四名没想法,也不会轻易放弃一场比试。

    这事无法答应辛淮岚,他赔笑着说起别的事,“说来奇怪,这弟子灵根资质奇特,别人进阶要闭关十几年几十年才能冲破,他从筑基后期到结丹期只花了一晚上。”

    暮言缓缓闭上眼,面无表情地轻轻点头,“奇人啊,前途无量。”

    见她累了,宿未白立即起身,轻声说:“先生好生休息,若有事尽管让洛堂主或是小晏道友喊我,我随时来。”

    “嗯。”暮言自顾自地躺下,把头歪向里侧。

    脚步声渐渐远去,暮言睁开眼,泪水滚滚不尽地淌下。

    她没有感到难过和伤心,只是觉得心里空了,自己躺在床上像块没灵魂的人皮,再也不想起来。想闭眼回到他死前,永远停在他死前。

    暮言想起来这个人的声音了,是昨日在门口冒昧求师的那个人。她记起来,他说自己叫雪之初。

    难怪上次的赌愿是那样的结果,原来徒弟的转世就在身边。他被消弭了所有前世记忆,却仍对她有无法磨灭的印象。

    可那个赌,也没有梦到他呀……

    暮言勾起嘴角浅浅苦笑,他还是怪她的。她怎么配,再招惹他的转世呢?

    所幸转世已没有他的影子,从他的世界里抽离应当不难,暮言缓缓闭眼,含着泪安下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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