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初见3

    谷中桃源如同水中虚幻倒影,与在鞠躬行礼的短发少年一起,在暮言的眼前变得模糊不清,逐渐被另一段清晰的画面取代。

    暮言的意识也重新回归混沌,按部就班地嵌在梦境出现的片段里。

    海上浮石的旃檀幽香渐渐被清淡花香取代,各种细微的声音犹如轻柔的浪潮,阵阵拍打而来。

    面前响起书页翻过的清脆声,差点被自己一个作揖挤出梦境的南晏抬起眼眸,定睛一看,自己仍旧身处花谷屋内。

    裴沉岚留了下来。

    他换了身简便的衣衫,在偏僻的房间里,靠着窗看书,屋里除了一张窄床和一副桌椅,一览无余。

    附身在上,南晏能够通过他得知之前发生的事,原来上一段的梦还不是拜师的时候,只是暮言让愿意习医的留下罢了。

    剩下的人被千初抹去关于花谷的记忆,送回了凡间。

    那六七人里除了裴沉岚,还有一人也留了下来,和他一样正在隔壁屋里夜以继日地看书学习。

    暮言那天对他二人说了,五日后对他们提三个书里的问题,答对两道便可收徒。

    才给五日。

    南晏瞧了眼正在看的泛黄书册,约有两指厚。再看了眼裴沉岚,身上毫无灵气波动,还只是个凡人,若是只看一本,以凡人的能力倒还说得过去。

    他刚这么想着,裴沉岚就暂且放了这本,从桌里又拿了两卷竹简出来。

    南晏:“……”

    附身在此,南晏无事可做,也想多了解了解当年的自己,便沉下心,跟着裴沉岚一起看医书。

    视线挪了几片写满字的竹简,内容枯涩难解,他看了没一刻钟,就撑不住袭来的困意。看的那些字仿佛都跑到了眼皮上压着,看着看着,眼睛便合上了。

    一觉不知睡了多久,南晏惊醒时发现自己还在梦里。他刚松口气,又看到裴沉岚还在看的枯燥医书,忍不住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正当他准备再眯会儿时,裴沉岚放下书卷,站了起来。南晏满心不情愿,也不得不地被拽了起来,与他一同出去。

    旁边房间里的人也刚出来,在门口对裴沉岚笑了笑,掩不住紧张地走在前面,一会儿被石子小绊一下,一会儿又撞到栏杆上。

    南晏看着他藏在身后发抖的手,也不由慌了些,感知着裴沉岚的淡然,又觉得自己好笑。

    出了偏院,千初与暮言就等在正院里。

    看到他们过来,暮言从蒲团上起身,对站定在身前的二人微微颔首。

    “谁先来?”

    她扫了眼二人,一人神色慌张一人平淡自若。

    “我先来吧。”竟是紧张的那人抢先说,声音也带着些颤抖。

    暮言都看在眼里,心里反省自己只给他们五天时间看所有医籍,是不是太过分了。

    为减缓他的焦虑,暮言挪开自己的目光看向别处,先提个简单些的问题:“胃经起于何处?”

    那人脸色白了白,双眼无神地看着地上,张张嘴硬着头皮道:“起于……胸中。”

    这个场景让南晏有种回到小时候的感觉,被掌门师父考基础功法时,也是这样绷紧了一根弦。

    他被这种紧张感染了,哽塞地咽了咽口水,悄悄看眼暮言,她依旧看着旁边的花,脸上没有任何表示,看不出是对还是错。

    但是感知着裴沉岚的心,南晏知道那人答错了。

    如此简单的问题都答不对,暮言暗暗叹口气,才五天时间,是自己太过分了,不过也不必为了不收徒为难此人了。

    后面她又随便问了两个简单的问题,努力让那人磕磕巴巴地答出一道。最后也不必多说,各自都明了,他不能拜师了。

    那人被问得还没回过神,束手退至一旁,想再听听别人的三个问题。

    “脾经起于何处?”

    “大趾内侧。”

    裴沉岚答得飞快,连南晏都没回过神。南晏甚至被吓了一跳,脾在肚子里,怎么会起于脚趾呢。

    因为对前一个人问的是这种问题,暮言对后面的便也没变,没想到此人竟能答对还能如此笃定。

    “所出为井,所入为合,这是为何?”

    听到第二个和上一次完全不同的问题,南晏和候着旁听的之前那人一起懵了。

    裴沉岚略一思索,答得游刃有余,“井乃东方春也,万物复苏,合乃北方冬,阳气入藏,故所出为井、所入为合。”

    暮言诧异地抬起眼,这是他第一次入她眼。少年身着褪去胄甲的灰黑布衣,站在谷内不多的阳光下,光点在风里起伏的短发稍上跳动。

    他不似上一个人那样低头垂目只敢看地上,脖颈挺直,双眼不卑不亢地看着比暮言头顶还高的前方。

    眉眼深邃,薄唇锋利,看着就不是好相处的人。

    暮言收回视线,她见的人不少,大多是像戚祥和司青遗那样温润的表象,和面前少年这般冷漠的,没遇到过几个。

    她心里懊恼不已,早知道后面这人和前一个水平相差这般大,第一个问题就不提那样简单的了。

    不过就算这两个问题都答上了,第二个答案她也能强行挑出毛病来。

    “为何腑病多为实?”

    之前的三个问题都是“什么是什么”、“什么有什么”、“什么在哪里”……这种答案明确的问题。南晏这个门外汉至少听得懂在问什么,若换他来答,至少还能胡乱猜出个答案。

    然而现在的问题……

    南晏已经感觉她在问天书了。

    “六腑传化水谷,泻而不藏,实而不满,六腑以降为顺……”裴沉岚倒没什么反应,沉吟片刻便从容应答。

    暮言不可思议地看着他,这竟也答对了……

    才五日,怎么会……

    退至一旁的那人心服口服,向暮言和千初行了一礼,沮丧地离去。

    “问完了吗?”

    裴沉岚见她久久不出声,移下目光看向不及花枝高的女子,她满脸的匪夷所思,似乎这一切出乎意料,她根本没想让他们答对。

    他微微皱了眉,漆黑眼眸渐暗。

    随后暮言没反应过来似的,怔怔地点了头。

    得到答复,裴沉岚垂眸简单地行礼,道:“弟子告退。”

    说罢他便转身,回了偏院。

    他的身影走入繁花丛影,从暮言的视野里远去,她张张嘴,最后还是没说什么,微微蹙眉颔首,神色茫然。

    她怎么……就有个徒弟了?

    蹲在池边拨水的千初撑着脑袋,歪头说:“你后面那两个问题,难度差距也太明显了,万一那个裴沉岚暴怒骂你呢。”

    “若品性是这样,那还要谢谢他给我机会让我有理由不收他了。”暮言说着,想到和这个人寥寥几面,感觉他虽不是这种人,但也是极难相处的。

    早知道自己终究会收一个徒弟,暮言想起此前见过的孩童,倒不如收他们呢。

    不过此人的性格冷淡,倒也能省去和他的相处,若收孩童为徒难免会互相生出感情,分别反而挂念。

    教不了多久就要回天山月门,那里她连自己都还站不住脚,无法带徒弟回去,暮言实在不愿收徒耽误别人。

    从其他方面考虑,此人的底子这么好,传授医术应该会很轻松。

    早早地把该教的教了,到时他走他的江湖,她回她的天山。还是不错的。

    暮言自己想开了后,低头向千初看去,却见她百思不得其解地瞅着偏院的方向。

    接着她奇怪地喃喃了一句:“你怎么会喜欢这么个人呢?”

    暮言摇摇头,神情坦然,“我不喜欢呀,硬要说的话,我还是更喜欢听话乖巧的孩子一些。”

    千初悠悠地仰起头,无可救药地望着她,“唉,躲不掉啊。”

    暮言听着莫名其妙,前辈每次出去都带人回来强行塞给她做徒弟,而且带回来的人还一次比一次多,躲不掉岂不是早晚的事。

    拜师考失败的那人也被千初抹去了对这里的记忆,他从山谷离去后,这里便只剩千初二人与暮言师徒二人。

    千初与无面白影都是得道修士,一天下来除了暮言请教医理能见到几次千初,其他时候基本见不到他们。

    然而和暮言同样是凡人的裴沉岚,暮言连进食三餐都没怎么见过他,甚至遇到无面白影的次数都比遇到他多。

    她后来顺便路过偏院,往里瞟了眼,已是未时四刻,那个留着不羁短发的人还在窗边看书。

    附身在裴沉岚身上被迫跟着看了几天的医书,南晏几乎又要在暮言的梦里睡着。

    “你……徒……那个……”

    旁边忽然响起暮言的声音,南晏宛如听到仙乐般地睁开眼,朝窗外看去。

    裴沉岚转过头,目光毫无情感,面容像张假皮似的没有表情。

    其实他长得很好看,让人忍不住在他的脸上多看一会儿。可一仔细看,就会和他锋利深邃的双眼对上,眸子黑暗像幽深的潭水,不知蕴藏多少咆哮的凶戾和肮脏污血。

    暮言顿时没了对他说话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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