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芜医馆2

    夜色昏暝,寂静得连衣物摩挲也能调动心跳的慌乱。

    两边都尴尬不已,裴沉岚扶稳她,偏头咳一声,问:“你、你又不怕了?”

    相距咫尺,暮言心慌,拍掉他扶着自己的手,拧眉快步进去,说起其他事情,“你什么你,喊师父!”

    裴沉岚跟在后面,闻言便道了声“师父”。

    惊得暮言诧异回首,这么乖?

    见他和往常一样没什么多余的表情,暮言又回过头闷声进去。

    她在平整地方铺着简陋的被褥,裴沉岚从竹筐里倒出路上拾到的干柴,在旁边生起火。

    背篓里的药材少了大半,但多了些吃食,深山里的人家医不起病也吃不饱饭,每家感恩大多是送予半块馍馍。

    与平常一样,裴沉岚从背篓里掏出芋头来烤,熟后剥好给暮言就着馍馍吃,自己拿出今日所做的行医笔记,等她吃好来讲解指点。

    夜深后,她便睡下。

    裴沉岚看着睡得安静的暮言,今夜异常漆黑,他才筑基期已有月余未眠,只怕守夜会熬不住睡去。

    等裴沉岚在寒冷中睁开眼,才惊觉自己竟然真的睡了过去,外面一片大亮,白得晃眼。

    他掀开身上不知何时被盖上的披帛,看到暮言伫立在薄薄雪地里,一时恍神分不清今夕是何夕。

    他起身,踩在嘎吱作响的雪里,去给她披衣裳。

    听到身后响起的声音,暮言望着前方,神色哀婉,为天意要他们分别而难过。

    她缓步向斑驳残门外银装素裹的茂林走去,轻喃着:“这是我们见过的第一场雪。”

    裴沉岚望着她渐远的背影,如此盛夏降雪的怪异之象,她竟只在乎……是他们一起见的第一场雪。

    他情不自禁跟在她的身后,一步步踩过她的足迹,尝试般地唤着:“暮暮。”

    她懵然回首看了过来,裴沉岚感觉到生平第一次的失措,偏开视线瞥去另一边,眼底张皇如清泉里小鱼游过,踪迹稍纵即逝。

    暮言回过神后,认真地盯着他,一字一字咬得清晰:“叫师父!”

    裴沉岚仍看都不敢看她一眼,说起话来一股子强装的不屑,“小姑娘,小了我两岁,该叫哥才是。”

    虽然这话无赖又没规矩,但是搭着他一直以来的气质,暮言一时间甚至觉得没什么问题。

    突然的熟络让她很惊讶,懵了好一会儿,才紧皱眉头纠正道:“大多少岁,我也是你师父!”

    训了一嘴,暮言怕他怕习惯了,担心惹怒了他,缩头乌龟似的慌张地拔腿就走。其实徒弟用低沉如擂鼓的声音,在尾音慵懒挑起的语调,她还挺喜欢听的。

    当她不再看着自己,裴沉岚的视线又不由自主地黏在她的身上,似乎是她哪里都很好看,视野里只要有她的发丝都会心情愉悦。

    在雪林里走了些距离,脚边飞速融化的薄雪便没了踪迹。

    暮言站在交界处,身后是落雪的残庙,前方是被一夜风雪欺骗绽放的杏花。

    他们选的每条岔路上,命运筑下每一道分别的门。她期待能够早些回去,了却心结,但在踏过第一道分别之门时,发现了自己退缩不愿前进的私心。

    **

    海水层层打来,在石堆冲起白花花的泡沫。医药摊位沿着海岸线搭建,担任诊治之职的鸩行弟子接待每场斗法下来的受伤弟子。

    山间树林郁郁葱葱,放眼望去是起伏的深浅绿意,罩着结界的山顶和平日一样,早中晚由洛知疏送过吃食,有零星的人拜访过。

    从南晏将心意说明之后,一切都和往常一样,像什么事都不曾发生。

    除了他的令牌被收走。

    “稀奇了,不去看斗法?”

    南晏扫了眼飞来的绍祈年,收回眺望山顶的视线,说:“看过几场结丹的。”

    绍祈年跟着他一起坐在礁石上,看着远处来来往往的求医弟子,自从南晏第一次和他看切磋莫名其妙跟辛淮岚跑了,之后就再也不和他一起看切磋了。

    “稀奇了,不去撩妹?”南晏诧异打量他。

    绍祈年谦虚一笑,“歇歇,老是在一起多没意思。”

    “我喜欢一个女孩。”

    旁边猝不及防的一句,绍祈年被呛得直咳。察觉到南晏晦冷的目光,他使劲憋住咳嗽:“晏哥我教你,爱情最美妙的时刻,就是没说出口,但是互相已经暗暗猜到,就这种意犹未尽又吃不够的感觉~”

    看他挤眉弄眼的,南晏想起和他说的完全不一样的场面,心情极差,“还没说出口,人家确实也猜到了,把我推得更远了。”

    听着有料,绍祈年暗暗倒吸口气,嘴上强装自然,“姑娘家嘛,矫情一点点嘛,咱得惯着,推远拉近来回几次,找好时机表白就水到渠成了嘛。”

    南晏叹气,“如果一表明心意,就彻底躲着不见呢。”

    “我去……”绍祈年震惊,竟然已经表白了?闷声干大事啊!

    他想想不对劲,纳闷问:“你干什么了?这么不招人待见?”

    南晏为这事恼火一整天了,什么叫“你还年轻,看看别处”,像他连喜欢她的资格都没有。好像在她眼里,他用尽所有心思认真对待的感情,是在闹着玩。

    他皱眉,“那就不是个正常女孩子。”

    绍祈年点点头,对此深以为然,毕竟南晏也是有相貌有身份有实力,这都能被拒绝,对方肯定也不是一般人。

    他搂住南晏的肩,安慰着,“你告诉我谁,我帮你做份追姑娘计划,哥们这事拿手绝活!”

    南晏沉默地看着他,想起上次他在山顶语无伦次的落荒而逃,没好气地把肩上的手拂落。

    绍祈年不懂他是什么意思,收回手又问:“那你知道她喜欢什么样的人吗?”

    “她喜欢不爱说话的,冷着脸的,看不出是高兴还是生气。”南晏面无表情地说着裴沉岚的特点。

    绍祈年听得欲言又止,这些臭毛病……

    不就是南晏他自己吗?

    他回头看了看身后翻腾的海浪,担心被一脚踹进去,没敢说出口。

    提起裴沉岚那号人,南晏发觉如今的自己对他已经没有丝毫的嫉妒和排斥,反而是种说不出来的奇怪感觉,“她越喜欢别人我就越高兴,我感觉我就是她喜欢的那个人……我是不是有病?”

    “你何止是有病,你是有大病。”

    “你知道那种感觉像什么吗?你见过落雪吗?”

    魔道地界常年炎热,最冷的时候也不过多下几场雨。

    绍祈年莫名其妙,“我上哪见落雪?”

    “就像你知道雪很美,很漂亮,你很想去好好地看一场,但是你始终没有机会。最重要的是,在你的的记忆里,好像在还不记事的小时候,曾经真正地看过一场盛大的落雪。”

    南晏的双眼迷离,仿佛又见到梦中的每场落雪,她走过的荒芜雪原、坟碑下混杂雪花的泥土、风雪交加的腊梅树下、破庙前扰乱杏花的第一场雪……那些属于她和他的落雪。

    “甚至你还记得自己双手盛过满满的一捧雪,感受过一触即化的丝凉,听过那种静籁的空旷,风会刮得睫毛上都是冰霜,冷得手脚没有知觉,呼出的气像口烟一样在风里散去。”

    咸湿的海风刮在脸上,南晏看着身上温暖的落日余晖,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越想描述得详细却越发词不达意,“这些感觉被年岁隔开,离得越来越远,就像是……与你的前半生。”

    用繁杂的词句把悸动欢喜反反复复地描写,而事实上,他敢于显露出来的,只有胆怯的分毫。

    绍祈年作为唯一的听众,目瞪口呆地懵了,虽然一句话也没听懂,但至少能懂一点……他动情已深。

    他是在什么时候,种了这么深的情根?

    “你才十……多少来着?二十,你才二十岁大哥,前半生十岁呗,也在归咒渊闭关呢。”

    南晏皱眉,果然没法和别人说明白,确凿地说:“我真的像是都感受过,我和她在曾经,有好好地认真地相处过。”

    绍祈年的两只手伸到他的面前,合起拍出响亮的一巴掌。

    “清醒点!哥!几天不见成痴汉了?”

    南晏不耐烦:“我很清醒,越知道过去的事……看那些史书,我就越清醒。”

    绍祈年看着他,嘴角抽了抽,摸摸他的脑门,仰天长叹:“妈呀完了完了,中邪了。”

    他叹完就自己起身走了。

    “喂,喂!你就走了?”

    南晏匪夷所思地看着他头也不回的背影,震惊之余,不禁反思自己已经这么不正常了吗?不但暮言受不了,连整天盯着这种事的绍祈年也被吓走了?

    -

    随着论道举办昌盛,海城日益扩建,半岛地方不大,除去七派弟子居住地带,所剩无几,来得晚的商会只好拉了些零碎浮岛。

    仓促建成的洞府客栈五脏俱全,昂贵稀少,非一般人能置购。

    其中一座之上,阵法结界荡开缝隙,匆忙赶回来的解原看了眼候在里面的绍祈年,一旁的卫乘舟沉思不言。

    他们二人对视一眼,面色俱是不可置信,随后解原看向绍祈年,问:“怎会这样早?”

    绍祈年欲言又止,张张嘴硬着头皮坦白:“他一出关就看了不少史书,对那些过去的事情非常感兴趣。”

    解原不以为意,“看这个有什么的。”

    卫承舟揣测说:“难道是两部功法结合的问题……你吞吞吐吐的一定有事情没说。”

    “真没别的了,他……他还喜欢上了个姑娘。”绍祈年绞尽脑汁,也只有今天刚知道的事情有说的必要。

    结果卫承舟一听,满脸不屑地直接无视,对解原说:“带回去吧,被别人先发现很危险。”

    “那也得等论道结束了。”解原指着绍祈年,命令道,“那姑娘是谁,先把她找到。”

    绍祈年连忙颔首领命,“他除了在先生那里任职就独来独往,找起来应该很容易。”

    卫承舟瞪眼诧异地瞧着解原,咬牙“嘶”了一声开始卷袖子,“你还想着两头一边一个呢?”

    “这可是他自己看上的。”解原见状后退几步,耐心劝道,“有个后代保住传承,再出点岔子,你我寿命可耗不起了。”

    一句话说得伤心,卫承舟怔了许久,最终叹口气,没了反驳的心,“论道之后必须带回来,不能愧对先阁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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