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裴沉岚一时不知该从哪里想起，只记得自己没怎么注意过这个回龙教教主小女儿，一路上发生了什么、随她说了什么，都没有丝毫印象。
怎么会……怎么会是暮言？
原来她一直在自己身边，他竟然完全没有察觉……
“你！我！你！”
见他面容僵硬语无伦次，暮言第一次见他这样失态，尴尬地心慌，他不会生气了吧。
“阿岚哥！”
妙花门里跑出一个绿衣少女，兴高采烈地扑到门外等候的裴沉岚身上，却在下一刻被他扶下拉开了距离。
在那女孩扑向裴沉岚时，那一瞬间，除了他做出的拂落动作，还有他朝暮言瞥去的目光。
暮言脸色一变，怔忡地垂眸冷静。
那一闪而过的眼神，里面是明晃晃的惶恐和在意。
“暮暮……”池安烬委屈地眨巴着眼，“你掐我干嘛……”
暮言倒吸口气，连忙松手，吹着池安烬被掐出深深月牙印的手，愧疚道歉。
注意到裴沉岚眼神的人不止暮言，离得最近的绿衣少女看得最清楚，顺着他刚才的视线看去，是一个从未见过的面孔。
“她是……嫂子？”
裴沉岚眼瞳微颤，目光躲闪沉默不答。
池安烬还和小时候一样，抓着暮言就问：“暮暮你饿不饿？”
暮言一路上确实没怎么好好吃过东西，不用她回答，池安烬一看她眼神便懂了，回头冲人群喊：“淡淡！我们先去吃个饭吧！”
暮言也好奇回头，只见地上挤得满满当当的摊位里，有个人开始收摊。
他将东西都收进储物袋后，站起身走来看着池安烬，清秀的面容无奈又含笑。
池安烬冲他笑笑，鬼头鬼脑地踮脚凑近暮言耳边，悄声问：“那边俩人老是瞅你，你们认识？”
暮言一听就知道说的是谁，此前看到裴沉岚做伞时带来的伤感又在心里泛起。
“嗯，我去问问。”
那边的绿衣少女没有在意裴沉岚的不回答，只顾着新奇地打量街上的两人，小声惊叹，“嫂子的修为看起来不高，竟然认识玄玉观那个池天才，她们是怎么认识的……哥，那可是池安烬啊！你不知道她……哇哇哇嫂子过来了！”
裴沉岚转过身去，面对着到来的暮言，她身上的黑纱还裹得严实，和路上的黑豆荚一样。
他此时面无表情，见过他惶恐眼神的暮言想不明白。
她担心是自己骗他一路惹他不高兴了，小心地问：“我要和朋友去吃饭，你……你们来吗？”
“来，来！”绿衣少女听到要带上她，立即欢欣鼓舞地答应。
暮言没想到他的这个妹妹和在白家寨见到的红衣少女长得一模一样，性格却截然不同，对她莞尔一笑，目光扫过裴沉岚，他沉默的眼里似乎有一抹温柔没藏好。
于是暮言又糊涂了，只当他也是愿意来的，不动声色地回去。
池安烬挑选着惔淡推荐的几家酒楼，见暮言回来，笑眯眯地像儿时一样挽起她的胳膊，看到她身后跟来的一男一女，顿时变得腼腆，带着暮言紧张飞走。
落进一家酒楼，惔淡已传音定好雅间，她们前脚随迎客小二上楼坐下，后面的三人后脚就跟到。
瞅着在对面坐下的两个陌生人，池安烬在桌下悄悄揪着暮言的手。
暮言见她和四五岁时第一次见面一样，想认识又害羞，像个怂鸡仔似的，不禁好笑，介绍道：“这位叫裴沉岚，是我徒……”
“暮暮。”裴沉岚忽然开口喊她。
暮言愣了愣，却不见有下文，心中暗自琢磨，是因为他身为筑基期，师父却是个凡人，怕被人听了取笑吗……
不过他还会叫她“暮暮”，应该不生她的气了吧？
裴沉岚接话道：“这是我的妹妹，单名一个容。”
接着转成传音，“她的姓，别说出去。”
暮言明白，不动声色地垂眸点头。
白容从到来后，一直激动地紧盯面前的池安烬，此时起立躬身，“久仰大名！”
“我见过你几次。”惔淡看了眼尴尬傻笑的池安烬，替她接话，对身为同门的白容说。
白容转头看他，“我也知道你的，你在门内可出名了。”
解脱出来的池安烬松口气，和暮言一起点菜。
“我出名？”惔淡诧异，自己只是个筑基后期的小修士，平常爱好只是做点小买卖。
白容憋着笑，“他们说你胃不好……”
暮言奇怪地看向同样一脸懵然的清秀男子。
“适合吃软饭。”白容小声说着，瞟了眼埋头给小二传音点菜的池安烬。
惔淡无语发笑，无话可说的嘴角抿出两个浅浅梨涡。
听到他们的谈话，池安烬挑完暮言爱吃的菜，忽然反应过来，乐呵地指着自己问：“是说吃我的软饭吗？”
“是啊，以前是吃有琴师姐的。”白容打趣道，和惔淡对视笑出声。
看着他们自在惬意，暮言的心情不知不觉也被感染地好了起来，发现池安烬若有所思，暮言碰了碰她的手，递去个询问的眼神。
她回过神，看着暮言粲然一笑。
小二将饭菜酒水端了进来，几人斟过酒，白容便兴奋地冲暮言举杯：“还没和嫂子……”
“她叫暮言。”
白容收到裴沉岚的传音，反应过来，也用传音回问，“哦，你们还没有成亲？”
这一桌都是陪暮言吃饭的修士，惔淡静静地看着眼前几人，池安烬一心只在给暮言夹菜，白容刚开口便没了声，一直看着磐石般屹然不动的裴沉岚。
暮言注意到了白容的话，捧着被池安烬塞得满满当当的饭碗，心里迷惑白容在喊谁，难道徒弟有个娃娃亲？
也许是在聊她的师兄道侣吧……
“她比你大一岁。”
听着裴沉岚沉静如水的传音，白容明白，“哦，我该叫她姐！”
他们怎么不说话了？暮言奇怪地抬头看去，见白容在看着自己。
不等她反应过来，白容端着杯子笑吟吟地喊：“阿言姐！”
暮言也举起酒杯回敬礼貌的微笑，在池安烬的催促下，揣着疑惑低头吃饭。
“对了，阿岚哥，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是阿姐告诉你的吗？你见过阿姐吗？她怎么样？过得好不好？”
暮言抬起头，看了眼裴沉岚的神色，提及此事，他那死水般的脸上也有了丝怔忡无措。
她垂眸扒了口饭，思索着这些话，不知白容是否知晓白裳有点绛唇的事，这话不好回答。
魔器的代价裴沉岚也是知道的，他看着白容，试探问道：“关于她，你知道多少？”
“阿姐不和我说。”白容摇摇头，“我只知道她修为特别高，比起……比池姐姐都快，可是阿姐灵根很差，连我都不如。”
暮言与裴沉岚对视一眼，各自心里明了，那就是不知道白裳被点绛唇认主了。
“嚯！厉害啊！”池安烬震惊，第一次听说有人修炼比自己快。
随后桌上便安静下去，良久的沉默越发尴尬可疑。
暮言咽下嘴里的饭，抬眼瞟过对面，裴沉岚喉结滚动，他仍没想出合适的说法。
她笑了笑，说：“小烬可是万里挑一的奇才，比她修炼都快，那便是有了天大的机缘，在外行走不用你挂心。你若记挂她，也要勤加修炼，日后与你阿姐相见，能与她并肩照应才好。”
白容听完，默然点头，眉眼坚毅。
暮言将目光收回时，经过旁边的裴沉岚，竟然在他的脸上看到了感激的微笑。
她诧异不已，心想还是亲人关系牢固，他都会笑了。
要是师徒关系也能这般在乎就好了。
暮言垂眸吃着饭，自嘲地笑笑。
桌上其他四人都已辟谷，在裴沉岚随口提了两次天山月门后，他们的话题便彻底变成了天山月门。
暮言默默听着，越听越感到不对劲，旁敲侧击问了几个问题，发现他们对天山月门的认知极少——
只有几年前天山门主毫无预兆与凡人的仓望城城主之女结亲，随后仙道各地的天山医馆便逐一关闭。
再到如今，天山月门已不和外界联系，顺带着也不再与仙道各派交换物资。
于是天山月门盛产的钛精如今稀缺，修士们需要每日接委托才能获得一点点碎片，攒十天半个月才能熔炼成完整的一块。
根据打造的法宝品阶不同，所需的钛精分量也不同，品阶越高所需的钛精越多。
尽管修士们怨声载道，至少还有稳定的获取方法。从前囤了钛精的商会因此也赚得盆满钵满，再大的需求依旧能供应上。
于是没人多注意天山月门。
“有次在路上见过锻造到四阶的脚环，走路会飘花瓣幻影呢！可好看了！我马上就要攒够钛精碎片了，再做两天委托就够了！”池安烬两眼冒光，握着小拳头兴奋跺脚。
惔淡啼笑皆非地摇头。
白容看着她，一双杏眼眨呀眨，忍不住地叹道：“不愧是元婴强者，我们本命法宝都锻造不起，池姐姐都开始……锻造首饰了。”
“她的本命法宝也没锻造完。”惔淡笑着说。
池安烬小小地吐了吐舌头，转头问闷声吃饭的暮言，“暮暮，你后来去天山了吗，天山在干嘛呀？”
暮言抬起头，所有人都在看自己。
天山月门这种情况已持续这么多年，外界却还不知道，能料想到聂容妤将此事伪装得有多完善。
她就算说了，也不会有人信，有心之人也只会等着在天山月门彻底大乱时去分杯羹罢了。
就像当年昆仑覆灭，仙道也没人去救，大义凛然做的事只是收纳了昆仑弟子和无力打理的资源，给昆仑留个七派之一的虚名，至今只能依附别家苟延残喘。
“当然没有，天山岂是我能随便进的。”暮言说完，平静自若地夹菜。
裴沉岚黑眸无波，毫无反应。池安烬转了转眼珠，也没有再问。
南晏沉浸在梦中往事，想起魔道的钛精在千年前凭空多了不少，至今还没用完。如此看来，应是当年从天山搜刮来的。
他后背又是一紧，猛地睁开眼，果然脚边的第二柱香也燃尽了，只剩袅袅散进夜色的轻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