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眠佛龛2

    暮言记得前面看过的一段画面提过,他们曾以为界面法则能灭掉坠入人界的魔。由此可想而知,神到下界,将会有危及性命的损耗。

    连人界修士到化神期尚且无法随心行动,更何况更加超出这个界面之力的千初。

    暮言不禁为她担忧,再看向右侧,见到这一层的第三个画面,里面是和火宅山峰一模一样的地方。

    那时还没有妙花坞,只是一片原始葱郁的山脉,草木化形行走山间,鸟兽依赖之上,惬意而栖。

    繁华盛开的山头上,坐着灰头土脸的千初,一头靛蓝长发像被雷劈了似的毛躁发焦,还冒着烟。

    她胳膊支在膝盖上,两手撑着小脸,不可置信地悲伤喃喃:“它劈我,它居然劈我……不就是失了七魄,丢了两魂,它居然不认我了。”

    “等他出来,我再给他敲死吧。”千初思索出方案,哀叹一声,冲旁边的无面魂魄招招手,便从山顶消失。

    转眼他们又出现在一座新雕的枯木佛龛前,四周茶花含苞,棕榈茂盛。

    千初钻进佛像里,对跟在身边的无面魂魄说:“等他出来了你喊我,我要保存法力,你在我旁边修炼吧,别到时候我回去了,你修为不够还飘在下面。”

    无面魂魄答应:“好。”

    他在沙漠上被她捡起,便安歇在她孤寂的身侧,像那些随她而生的花草一般,年复一年地受她灵气恩泽。

    可千初却不老实,每次有山人经过,见佛龛令人心安,便进来祈求。

    听得多了,千初就醒了,念及要留着法力对付未来魔头出世,只挑着地动洪水之类的天灾,去补这个界面的窟窿。

    无面魂魄见到的次数多了,忍不住劝她,“这里无法恢复法力,用一点少一点,别浪费太多,反倒回不去了。”

    千初惊讶地看着他,踹他一脚说:“你怎么知道?你是不是花寂老大!我说怎么看不出你的来历呢,还跟我装,以为不露声音不露脸就认不出来啦!好歹变个别的样子吧!”

    他没有说话。

    “你下来干嘛的?不会是不小心被一起扔下来的吧?”千初奇怪地围着他转圈,“界面之力把你脸都削没啦?”

    他依然没有说话。

    “看来我比你厉害!我的脸还在耶!”

    千初开心地骄傲仰头,又嘿嘿坏笑着鼓励他,“别灰心嘛,脸这个东西,修炼修炼就有了,到时候再继续你的花心大业!”

    他一直不说话,千初懒得等他理自己,跳进佛像里,自言自语地嘀咕。

    “也是,这个破败世界还收拾什么,等我回去,说什么也要把这个世界毁了,重新造一个没有恶念、不用吃饭睡觉、不会得病的完美世界,就像我们那里一样!”

    听到她的理想,暮言微微一愣,随即噙笑摇头,真希望能去未来那个新世界看看。

    那样的地方,人们该多幸福。

    暮言转身看向背后,继续看着第四层里的最后一段画面。

    她又看到了熟人。

    深山佛龛的灵验人人相传,因位置过于人迹罕至,烧着的香火依旧稀薄。

    更深露重,绝色伶人跪在夜色下的蒲团上,腰间别着一支精致的笔。

    是相里钰。

    从来只收祈祷的沉默佛像第一次说话了。

    “你认为自己有罪吗?”

    相里钰垂头想了很久很远,眼中渐渐明朗,诚实回答:“我有罪,但我不悔改。”

    “那你来拜我,为的什么?”

    “本想控诉神佛不渡世人苦。”相里钰手抚腰间倘渺笔,眸中泪光闪烁,“还是给我机会了的。”

    她抬起头,脸上泪水涟涟,对显灵的佛像喝问:“可为什么活下去的代价是不能活着?为什么我,我要活着,就要永生永世无法超脱!”

    “在你接受这支笔之前,它就已经告知你。那些人只是履行看守职责……”

    “我自己都要活不下去了,我为什么要去管别人?何况还是认为凡人猪狗不如的修真者!”

    相里钰泪流满面地失望摇头,愤怒打断,“就因为人人生来不平等,我就要忍受这些别人没有的苦难。

    “说起这些事还要被教训,说所有人都是这么过来的,所有人都要这样忍受,还有很多人比我还惨。

    “他们都还忍着呢,他们还能接着一心向善当牛做马,为什么我就要从压迫里跳出来!”

    在显灵的佛像面前,她双手掩面,暴怒又啜泣,失控地说个不停。

    “所有人都没了自己的思想,都认命了。世间已经不见平等,只剩苟且偷生的认命。揣着还算平淡的日子,对苦难之人视而不见,直到落到他们头上,才来喊叫。”

    相里钰抹干眼泪,看清沐浴在月光中的佛像,想听到什么指引之语。

    可佛像也是沉默。

    “世界这样美丽,海底和天空广阔无垠,可我们生来,只为了活下去,来不及好好看这世界一眼。”

    她无望地瘫坐在地,泪流不止,这时终于听到了沉寂许久的声音。

    “如果把这个肮脏的世界毁灭,重塑一个人人平等、善良的完美世界,你愿意吗?”

    相里钰在这样的选择里,停止了哭泣,眼中却没了光芒。

    她颓唐地坐在蒲团边,缓缓仰头呼吸,平静地说:“所以生来苦难的人、我们这些下等人,只有死路一条,在哪里也得不到救赎。我们就不配好好活着。”

    她缓缓地站起身来。

    “无钱无权空有美貌的黎寒梦,早就死了。不用神仙动手了。”

    山月摇风,树影憧憧,相里钰双眼无神,一步步向外走去,身后又响起睥睨人世的声音。

    “你不许愿吗?”

    她眼中蓄泪,反问:“一个双手沾满鲜血的魔头?她的心愿也配被实现吗?”

    佛像无言。

    相里钰还是回过了头,抽泣着打下颗颗泪水,没有说话,而是写了张小小的纸条,塞进了佛龛缝隙。

    “希望它能留得比我的命长,替我多看看这个原本无罪的美丽世界。”

    伶人遗憾离去,月光倾洒满山。

    千初靠着佛龛蜷膝而坐,背对光亮,面朝黑暗,一如在曾经神界的王座之后。

    画面消失,暮言连忙提着裙裾,跑上第五层。

    再往后,就该是自己出现在千初的世界里了。按每层画面和层数相同来说,第五层应该有五个画面,也许可以看到未来的事情。

    可她跑到五楼,无论看向何处,都再见不到有画面显现。

    眼前有字缓缓出现,金光闪闪。

    ——落船为棺,离火为葬,人鬼皆非,千秋不断。

    暮言一字一字看下来,接着听到了千初的声音。

    “暮暮,知道了这个界面以外的东西,你就不能存在于这个界面了。”

    她抬首四顾,找不见说话的千初。而后,她忽然呆站住,感觉记忆空缺了一段,明晃晃地抽走不见。

    暮言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忘记了一些事情,但是不知该从何找起。

    所有进入火宅的同伴一齐出现在第五层,身穿粉裙的池安烬和小时候一样,孤零零地抱膝坐着,像个没人要的小鸡仔。

    惔淡低垂头颅,朝着她的方向单膝跪着,安宁沉寂。

    他们两人一动不动,仿佛沉浸在幻境了一般。

    暮言想去喊他们,却发现自己无法触及到他们,所见只是幻影。

    而裴沉岚的幻影如陷疯魔,自己一个人对着空气暴戾撕咬,如同凶兽。

    明知碰不到,暮言还是忍不住过去,看着他的无法自拔的样子,心疼又担忧。

    他眼瞳冒火,狂躁不安似与千万人为敌,毫无清醒的可能。

    就连池安烬赠予的两样抗幻法宝,也已成碎片,跌在他的脚边黯淡无光。

    搭建成塔的法宝墙微微震动,裴沉岚的双手姿势持摄取状。

    暮言见状,便用瓦上霜伺机而动,在一道光芒从墙中抽离飞入他的手中时,卷向光芒。

    她随它一同进入属于裴沉岚的幻境,落到他的面前。

    暮言还不确定自己是否成功见到真实的他,那道光芒随他挥动的手斩至面前,瓦上霜迅疾挡开,再挡伸来的利爪时,却被一层金光弹开。

    而后,白纱软绵绵地落下。

    一切电光火石,直到裴沉岚的手扼住自己的喉咙,暮言还没反应过来瓦上霜的防御被无视。

    她被他掐着脖子,双脚渐渐离开地面,快要呼吸不过来。

    裴沉岚仿佛透过她看到别人,脸庞恶魔般狰狞。

    “徒弟……”

    她无力地抓着他的手,脸因喘不上气而憋得通红,逐渐说不出话,“我是……暮……”

    眼前的光芒忽然熄灭般,一片漆黑。

    暮言跌倒在地,不等看清所在何处,猛地被人紧紧抱住。

    耳边传来熟悉的低沉男声,伴着恐慌的颤抖。

    “暮暮……”

    暮言松口气,徒弟清醒了。

    此时眼睛也适应了黑暗,她倒在地上,从裴沉岚的肩膀上看去,看到好几双惊讶的眼睛,所有人都在旁边探着脑袋围观。

    暮言脑中轰然嗡鸣,连忙用力推身上的人。

    察觉到她的离开之意,环在她后背的双臂却锢得更紧,生怕她离开半步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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