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邸寒梦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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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姑苏城近日出了许多大快人心的事,最令人津津乐道的还属那件刚被官府定下结果的事。

    有个可怜娃,爹死了、娘跑了,从小被祖父祖母拉扯大,自己争气学会了做生意,存下不少银两,还在城里置办了一处房宅。

    结果他刚把祖父母接来,没过上几天好日子,做生意过劳而亡。

    他在死前写下遗嘱,所有钱财留给祖父母,不料他那跑了的娘得知死讯,按本朝律法将祖父母上告,要求将儿子的钱财还给她。

    在衙门按律法将遗产都判给这个女人后,城里一时间怨声四起,民愤滔天。但铁律如山,人们也只是茶余饭后聊起此事,被气一顿罢了。

    结果前两天,人们发现那座宅子的主人居然变回了两个老人。

    一打听才知道,前一天晚上那女人被冤魂缠身,硬逼着她签下字据将遗产按遗嘱所说,全数归还给了老人。

    两个老人抱着孙子的灵位泪流满面。

    女人疯疯癫癫胡言乱语,被请来的道士驱了邪才好。

    而那道士是池安烬假冒的,冤魂也是她变的。

    暮言听家里人说起这事,这么大快人心,跟假的似的,一想就知道又是嫉恶如仇的池安烬干的。

    一件两件就算了,她来这里短短三日,把衙门里所有冤假错案都平反了,还把每件事的真相和证据贴满了城墙。

    一时间城中纸都变贵了,整个城的人以为苍天开眼,许多人感激涕零上寺庙道观烧香,更多的人惶惶不安看见神像就绕道走。

    暮言后怕不已,拽着池安烬教训,“你也太招摇了!被人发现有修士干涉凡间怎么办!”

    凡间的东西对修炼毫无用处,但也防止有些飞升无望的人来称王称霸为祸人间,到时候有飞升机会的修士还得浪费时间精力来维护,所以修真界无论仙魔都默认禁止涉足凡间。

    “可是我做的都是对的呀,凭什么坏人活得好好的,好人死不瞑目。”池安烬想起这几天见的那些事,就气得噘嘴。

    暮言无奈劝道:“你倒是……偷偷的呀!你也太猖狂了,仇家那么多,到时候借题发挥管你干的好事坏事,都能咬着你不放。”

    “来啊,打我啊,打得过我吗。”池安烬一听,扬起下巴,抄着胳膊,嚣张抖腿。

    暮言拿她没办法,想了想,只能说:“小鱼说素素不久就要回魔道了,仙魔相距甚远,此一别,再见就是不同阵营。”

    池安烬挠头疑惑,“她怎么不和我说呢?”

    暮言内心默默道,因为这是自己胡编的。

    池安烬“哎呀”一声,跺脚气恼,“这个狗素素,走就走嘛,怎么不和我说一声呢!好歹朋友之间,也说声再见嘛!”

    “我先去看他最后一眼,然后再回来掀衙门!”

    她握着暮言的手,严肃说完,便人影一闪,从庭中消失不见。

    暮言头疼,为池安烬的未来忧心不已,她虽精通各样功法,但找不齐魂魄只怕终生都在元婴初期,再厉害也只能和元婴后期打成两败俱伤。

    而她仇家又不止一个,岂会一对一。

    暮言越想越愁,回过头,见到前来的林姨娘。

    见她远远地就挂着笑脸,暮言也莞尔着迎上前去,心里暗自琢磨,猜她是为了丹药而来。

    暮言准备好了说辞,结果林姨娘是来打探池安烬的婚配,想给自家儿子说媒。暮言心道还好池安烬刚走,便说她已回山。

    然而林姨娘又转过话头,问她另一个小姑子的婚配。

    暮言愣了半晌,才后知后觉自己的小姑子是白容,只好说她修炼的功法无法生育,以绝后患。

    林姨娘一听,连带着还没出动的姚夫人,一起彻底闭上嘴,从此再也不提此事。

    -

    每年秋后,大将军都会邀请达官贵人,同去林场狩猎,今年也不例外。

    出城的车队浩浩荡荡,听闻大将军幼年便上山修道的嫡女带着女婿回来,气质不同凡俗,犹如仙人。

    城中人们围在道路两旁,好奇张望,小姐们都坐在马车里,只有男子骑马露面。

    “哥,你往前点,挡着我了!”

    撩开车帷的白容探出身子,拍了裴沉岚骑的马腿一下。

    裴沉岚微微拽住缰绳,烦躁的马匹便安静下来,快步向前两步,给白容让出地方。

    路边人们正不约而同在车队中发现一个不同常人的男子,高贵如王爵,却又有股蛮荒的气质,不敢直视。

    待他骑马向前走后,再看到车窗里的女子,笑靥明媚如神仙妃子,众人心道这该是大将军修道的嫡女了。

    马车里,暮言把兴高采烈望着外面的白容拽回来,教她要像个大家闺秀,否则遭人笑话。

    白容一听,连忙端正坐好。直到车队到达林场附近的园林,她才规规矩矩地学着暮言的动作,提起第一次穿的曳地长裙一步一步下去。

    暮言看着不由欣慰,兄妹两个都很听话,若是池安烬……想象一下她被束缚的炸毛模样,暮言就想笑。

    今日舟车劳顿,众人进入园林简单吃过饭,各自去了早布置好的住处,便早早歇下。

    裴沉岚依然被安排和暮言共住一屋。他和在府里一样,夜里还是在榻上浅浅修炼。

    暮言透过纱制屏风,看着他的身影,安然入眠。

    翌日。

    林场晴朗,天高云淡。

    公子们和善骑射的小姐们欢笑着,一同策马而出。

    被教导要像大家闺秀的白容看到射箭没能忍住,在慕老爷随口一问后,就去换了一身简便衣裳翻身上马,在无数年轻男子惊讶的眼里,眨眼间便冲进林间不见。

    暮言早料到她妙花坞出身、又性格活泼,怎么可能坐得住,只希望她能收敛点,别把所有猎物都抢射回来,到时候不好解释。

    许多人和暮言一样在帐中等候,各家夫人纷纷前来寒暄客套,夸道观养人,出落得脱胎换骨了。

    暮言从小到大打交道的对象除了药材,就是聂容妤,要么不说话,要么说狠话。和这些人交谈起来,她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始终挂着笑容,眼神温和地点头。

    聊着聊着,夫人们便问起了白容,不等暮言说话,姚夫人便委婉地转述了她的功法弊端,于是帐中顿时沉默。

    暮言看她们如出一辙的心思,忽然想到,若徒弟没有冒充自己的相公,恐怕也要被人来说媒。

    她简直可以想象到,裴沉岚本就阴沉的脸,会笼上多么浓厚的阴霾。

    想到这里,她觉得有趣得很,在周围无关自己的交谈中,自顾自地抿嘴笑了。

    喝过几盏茶,外面便响起马蹄争鸣的声音,伴着笑声由远及近。

    暮言随夫人们出去,远远地看到裴沉岚和慕老爷并肩而回,跟随在后的仆从却没拿多少猎物。

    裴沉岚下马便朝她过去,暮言愣愣地看着他自然的习惯,忙把他朝爹的方向推了一把。

    见状,在场人俱笑出了声。

    暮言红了脸,只想解释是因为自己是他师父,他才习惯性跟在她身后。

    慕老爷看着这对小夫妻,目光慈爱,拍着乖乖站过来的裴沉岚的肩膀,赞赏道:“不错,不光箭法百发百中!还宅心仁厚,不舍多杀生!”

    宅心仁厚?他给人看病的时候可没耐心了。

    暮言不由朝裴沉岚看去,恰好撞见他偷瞄过来一瞬即逝的视线,那眼中藏着尴尬。

    她又抿嘴笑了。

    奴仆们给众人展示姑爷的狩猎成果,一人扛着穿了双雁的箭,后面的人拎着曲卷的蛇,箭支正中眼睛,由眼贯穿蛇脑。

    那长蛇张大了嘴,毒牙森森,夫人们刚对着双雁惊呼,扭头见到盘满壮硕仆人上身的蛇,吓得连连后退。

    暮言随意瞧了两眼,蛇的眼睛铜钱孔大小,受惊游走在落叶与枯草丛的掩盖下,一箭射中对修士来说轻而易举,对凡人来说,足以证明箭术。

    慕老爷心情大好,喊裴沉岚进帐喝酒。

    他只射了这两样猎物。

    暮言能猜到,之后父亲定会让他继续射猎,而不善言辞的他,竟会为它们出言争取。想到这里,她不免暗中惊讶。

    林间又传来马蹄声,踏着树枝枯草,人们笑声张扬热烈。

    骑马的人群从林中出来,放慢了速度在草坪里靠近,白容策马跑在第一个,肩头立着一只眼神锐利的雄鹰。

    到营帐附近,白容忽地勒马弯弓搭箭,朝着围栏干脆射去。

    随后马匹缓缓过去,她弯腰拔起插进地里的箭,将箭尖的老鼠递到肩头老鹰的面前。

    人们被惊艳得无声,看着白容等老鹰吃完将它放飞天空,和四周的年轻公子小姐交谈甚欢。

    外面声音热闹,慕老爷和裴沉岚一前一后从帐中出来。

    暮言看到裴沉岚的眼中含着笑意,他仿佛也融入了这片祥和中。

    她开始担心,是不是不该替白容根除掉提亲之事。

    “阿言姐你太聪明了!难怪没人来烦我!”

    换回大袖长裙的白容和慕家小姐共乘一车,喜笑颜开,对暮言传音,“以后有人再对我打主意,我就说我生不了孩子!”

    暮言轻轻笑了笑,撩着帷帐看外面。

    回园林的路上僻静,途中经过一座雅致宅子,正门挂着的牌匾写着——钰王府。

    “钰王?”暮言见到同样的字,不免想起一个人,也不过垂眸低喃,没有多想。

    但车内的慕晴却接上话来。

    “咱府上和王爷的那门亲事,就要从这个钰王说起。”

    暮言想着她已是准王妃,提到有关的事必是高兴,便对她笑笑。

    见长姐有反应,慕晴便对此津津乐道起来,

    “我们慕家太祖爷那辈,安邦定国屡得奇功,先皇挑了志向不在朝堂只喜书画的钰王,要赐婚。但钰王以已有心仪之人为由拒绝,后来发现那人竟是个戏子。”

    暮言眼眸一怔,愣愣地呆住。

    慕晴看着她的愕然,别人听起此事也是这般惊讶。她抿唇笑着,继续说王妃的位置是怎么落到自己头上的。

    “那时邻国提出联姻,太上皇便给了钰王两个选择,一是与番邦公主成亲,不准纳妾。二是与慕家长女的赐婚,再纳戏子为妾。

    “按道理来说,太上皇已经对他很宽容,皇亲国戚怎么可能让一个戏子入门。”

    一口气说了许多话,慕晴歇了歇,看到暮言追问的眼神,叹了口气,“但钰王一意孤行,非要只娶那戏子一人,太上皇震怒,没过几日,两人便失踪不见,至今不知下落。”

    暮言心中忐忑,想了许多话,最后只问出一句,“那戏子……她,叫什么名字?”

    “戏子哪有名字?你是问钰王吧,他单名祥,祥瑞的祥。”

    暮言怔忡无言。

    而本朝国姓,是戚姓。

    “这座府邸本该被收回去的,每年都有人来一掷千金让每朝皇上留着不许动,听爹说今年没人来交钱,明年开春就要给别人住了。”

    马车走过钰王府的院墙,慕晴想起此事,惋惜说完最后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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