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家人自家人。”洛知疏安抚道，“用心魔发过誓的，不会说出去的。”
解原闻言，更为诧异。
他什么时候发过誓不把辛淮岚是暮言的事说出去？洛知疏和他的关系还没好到可以为了他骗人的地步，这么说必是有诈。
暮言莫名其妙地回头，再次打量了一下这个陌生人，不再多问。
洛知疏明白她的意思，也没再继续问，转头开始教训南晏。
“小样儿厉害了啊，私自带先生外出啊，胆子大啊……”
暮言斜睨洛知疏，说：“我逼他带我出来的。”
好嘛，还护短了。洛知疏话说一半，立即塞回肚子里。
“那也得和我们说一声，回去乖乖领罚吧。”
他说着，顺手拍了南晏的脑门，结果南晏就顺着他的力道，直挺挺地向后栽倒。
暮言眼疾手快地接住他，手托着他的后脑，感到一阵疼痛。
她忍着等瓦上霜来接替后，将那只鲜血淋漓的手抽回来，是掌心被割破了一道。
洛知疏见状大惊，“这是怎么了？”
瓦上霜将南晏翻过身来，暮言撩开他的短发，发现一块陷入进头颅的锋利刀片，周围的血迹早已凝固。
“这是怎么了？”解原也跟着倒吸口气。
暮言皱眉凝视，问：“有没有芥子居？”
洛知疏连忙取出一颗巴掌大的圆球，手一挥将他们二人装了进去。他向最近的小岛飞去，回头见解原还在原处担忧不已。
“不信先生，暮言总信吧？”
解原看他轻飘飘的打趣模样，没好气地跟过去。
岛上中央留有大坑，坑中阵盘碎裂，地上倒着四具天山结丹修士的尸体。
落到地面，洛知疏清扫了适才来不及收拾的尸首，席地而坐，将他们储物袋里的东西一一查看。
解原挂念着南晏的安危，绕着岛上的坑边焦虑徘徊，又担心芥子居的两人突然出来，用传音问洛知疏。
“暮言……真是暮言？他知道吗？她知道吗？孽缘啊！”
洛知疏早料到他要问，气定神闲地告诉他。
“不知道。你别说啊，说了先生就走了。先生走了，你家那个满脑子都是先生的少阁主肯定会去追。到时候别说两仪阁，归咒渊他都够呛能回来。”
解原听着就头大，看着嬉皮笑脸的洛知疏，更是握紧了沙包大的拳头，“你们怎么能又让他们认识！”
“消消气，先生先来的嘛，然后才收的南晏。你看，他们不认识，我们就不会收南晏了不是？南晏不来归咒渊，你们想要的那什么大梦玉函经不也没着落了？”
他说得很有道理，解原依然愤怒不已，又找不到什么埋怨的话。
吹着舒适的海风，洛知疏从储物袋里掏了顶扁檐帽来遮阳，继续说着这些事情劝慰他。
“话说回来，先生不来，我们也不会千里迢迢去收一个杂灵根。他们注定是要相遇的。我们都是同道中人，还不信命吗？”
“一世纠缠，永生相随。”
解原岂能不明白其中道理，因无解而气得郁结，“我们的预知法则怎么办！一脉相传！暮言……上千岁的凡人，还能……那什么吗！”
吊儿郎当的洛知疏听愣了，他居然是为这事生气？不过关于暮言的这方面，至今还没人……敢质疑过。
“嗯……先生起死回生都不在话下，这应该……不是难事吧？”
两个几百岁的老男人沉默地对视一眼，停止了这个话题。
等了这一会儿竟然还不见暮言出来，看来南晏伤得不轻。
洛知疏站起身，掐诀画出一座传送阵，邀请道：“我送道友到岸边吧。”
“多事之秋，小心为上。”解原道谢，无奈叹息，紫光一闪，自己朝来时的方向飞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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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晏醒来的时候，看到摇曳的树叶在地砖缝隙上来回掠过。他觉得胸闷得很，想翻身坐起来，被一巴掌摁了下去。
“都是针，趴好。”
南晏听话趴着，感到有丝不对……
仔细感受了一下，他确定自己除了中间部位，其他地方都能感受到风的流动。
“我、我我……衣裳又被你……脱了？”
“什么叫又，上次是你师父脱的。”暮言将遗漏的窗子关上。
所以这次是她脱的？南晏整个人彻底僵住，满脑子都是她脱自己衣裳的画面。
“又害羞了？”
床榻前头专为趴着的人留出搁脸的圆洞，暮言回来蹲下，瞧着他涨红的脸，逗着他，“又不是没见过……好像确实没见过。”
她点点头站起身，裙裾从南晏眼前掠过。
他倔强不肯承认，“我是被这个洞勒得。”
黑白翻迭的裙摆停在视线边缘的椅子边，她坐下后，轻纱柔软堆叠。
书页轻柔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南晏的心却跳得响亮，第一次见她在病人身边等候不走。
等她再次起身，前来取针。
南晏犹豫着，准备了许久的话还未出口，心脏倒快跳出嗓子。
“想说什么？”
暮言端着一盘药膏，看他敷了药的后脑勺在圆洞里磨蹭，一猜就知道他揣的心思是什么。
南晏打算说出口的时候才发觉，这种话不应该在这个时候说。
而且还是他裸趴在病榻上的时候。
“想趁火打劫。”他便随口搪塞，准备等个好时机再认真和她说。
暮言诧异挑眉，反问：“趁你的火，打我的劫？”
南晏听这话，知道她已经猜出自己想说什么，于是不得不硬着头皮说：“你说……要嫁给我的事……”
“嗯。”
她竟然肯承认。
南晏眼睛里闪着明亮的光，惊喜抬头看她。
暮言看着他，反悔得坦然，“我说你转世才和你成亲，你这不是没转世吗。”
南晏一口气堵住，眼睑垮下，无话可说，被她一掌搭在头上，摁回了圆洞里。
“说话不能不算数。”
他无力地生闷气，见到暮言打开门，倚着坐在门槛，一脚蹬在对面门框，偏头冲他扬起下巴，对他的直视毫不避讳。
一脸的“我就这样，你能奈我何？”
其实南晏感到更不可置信的是……他快撑不住的那时，她似乎是真的很难过。
现在回想起来，他甚至怀疑那是自己濒死前的幻觉。
“你当时是真的舍不得我？”
“我当时很惆怅，又要欠一个人的命。”暮言说到这里，戏耍的神情陡然变得落寞。
她偏过脸，望着外面。南晏只看得到树影起伏，破碎在她轻飘的白发上。
欠的另一个人是裴沉岚，他知道。
一直埋藏的疑问，南晏此时问出了口，“你为什么不再见你徒弟的转世了？”
“他不想见我。”
暮言收起腿，坐在门槛背朝屋里，声音顿了顿，变得更加冷静沉痛，“我也不想见他。”
可无论梦中与现实，南晏见到所有的她，都是那么舍不得裴沉岚。
他不理解，“为什么？”
“他临死前说不要再见，我一直骗自己他是生气了，生气本来即将飞升的化神期修为，为了救我陨灭。”
暮言纤瘦的背影不再倚靠门框，孤零零地立在明暗间，和曾经走过全世界时的歇息一样颓唐。
“是他累了。我也累了。”
她的两只手搁在膝上，交叠在一起，没有掰指甲。
“他怕他再成为我的阻碍，我也怕自己再变成让他放弃一切的理由。”
时至今日，所有不敢想起的东西，都随着梦回，一一回头看清。
但暮言觉得仍未和解，因为只要一提到他，还是心痛得两眼发涩……
她还是如此地期待，期待下一次的梦中相见。
说了这么多，暮言才反应过来屋里已经没了动静。她纳闷回头，看见南晏从圆洞露出的脸沉默悲恸。
“你怎么看起来比我还难过？就喜欢听故事是吧？说书摊常客？”
南晏回过神，解释说：“我就去过一次，还是为了找你。”
暮言想起他那时还被四个筑基狐妖玩得团团转，不由笑了笑。
“你……后悔认识他了吗？”
明媚花谷隔着屋檐的窃语，在千年后，独剩一人。同样的阳光下，回答却变了样。
“后悔。”
地上砸下两滩泪水，南晏不知为何心在这一刹那绞痛得厉害，说不出话，偷偷施法将泪掩去。
“所以我也一直排斥你，我怕你也没了，就像前两天那样。”
暮言望着天空，神色寡淡如枯石，“就算你很好，我也不会接受你，我怕一切又只剩悲伤，还不如不开始。”
“世界如此大，你会认识很多人，多的是比我更合适的人。”
她起身，头也不回地走远，“你衣裳破了，我给你重新做了一套，起来后，试试吧。”
南晏敲开了她封闭自己的城门，门外柳暗花明，萋萋芳草漫过城池，可她还在门里，逃避成瘾。
他不再生气，只觉得自己是那个让她退缩的罪人。
他翻身下床，看到留在桌上的一沓黑布，心想可算如她所愿，能把他那身伪装裴沉岚的衣裳换了。
将这沓黑布拎起抖开，南晏却看到一套和梦中一模一样的衣裳，比起自己仿制的更细致。
他愕然愣住，耳畔仿佛响起旷古钟罄声，佛堂木鱼敲响，在新时光里，再次抖落沉寂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