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孙府坦白之后，乔月整个人都轻松下来了，这一觉睡得深沉香甜。
翌日惠风和畅，她换上侍女衣饰，随孙氏夫妇去了琼林宴。
这一路上摩肩接踵，都是路人的说话玩笑声，看样子，他们大概也都是去参加宴会的。
出了这一片官员住宅区，热闹非但不减反而更甚，商贩们卖吃的卖玩的，一路喜气洋洋，跟过节一样。
乔月到京城来已经好几日了，但她此刻仍旧赞叹这里的繁华。
今日宁驰充当马车夫，乔月与他并排而坐，孙氏夫妇则坐在车厢内。
车厢内没什么动静，反倒是车厢外的乔月一阵阵惊呼声。
宁驰轻拍了拍她的手腕，道：“小声一点。”
他给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车厢内还有孙大人及夫人在。
乔月不好意思地笑笑，冲着车厢内部道：“大人夫人莫怪，我之前那个小镇上什么都没有，初来这繁华之地，看到什么都新奇，实在忍不住就……”
王袖婉笑道：“无妨，左右以后跟着我也没什么事，不妨出来多看看。”
“多谢夫人。”
乔月惊叹，这个孙夫人的确是好脾气。
车轮继续转动，直到宁驰牵掣住缰绳，琼林苑才近在眼前了。
来人不少，大都看着文质彬彬的，由内而外散发出一股书生气来，大约都是些有名望的才人举子。但乔月在人群里张望了半天都没瞧见荀睦的身影，王袖婉过来提醒她：“我们再往里走走看，或许能碰上荀大人呢。”
琼林苑其实就是圣上的一个后花园，花园之大，可容得下上千人，在这么大的地方寻找一个人实在不算容易，所幸他们最后都会聚在一处。
乔月随着孙夫人往花园里走，正是百花盛开的时节，颜色绮丽的花朵争相开放，乱花渐欲迷人眼，渐渐地乔月都快忘了找人这回事。
孙夫人碰上相识的便要停下来说几句话，她便随着孙夫人走走停停，这么走了一段距离，竟教她在人群里一打眼就看见了同几人聚在一起说话的白姝。
她站在俏红的桃花枝下，同几个官家小姐聊得开心热络，她那样子似乎与另外几人是许久不见的亲朋。
其实乔月对白姝的误会已经解除了，但她仍旧讨厌这个人。
这是一件没有理由的事情。
此刻白姝似乎是感受到了这道炽热的目光，便往那目光来源处看去，正巧与乔月四目相对。
白姝朝她一笑，但心下有些意外。
昨日她听说乔月被抓进了监牢，没成想这么快就被放出来了。
那可是一场人命官司，她竟能安然无恙地从那种黑暗地方走出来，当下还敢光明正大地在世人面前出现，一定是靠着旁边那位夫人了。
这位夫人一身墨绿衣袍，在人群里是一种独特的华贵，而乔月一身桃粉色侍奉身旁，明眼人一看就明白了乔月当下的身份。
白姝不着痕迹地打量她一眼，又看了看她身旁的孙夫人。她明明没有说话，但那眼神似乎把所有脏话都说尽了。
乔月从造人暗算之后便学会了忍气吞声，面对白姝的无声侮辱她也不生气，反而更傲气了。
她知道她在想什么，这个白姝就是那种典型的八卦女，她这眼神无非就是腹诽她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傍到了靠山。
乔月轻笑。
她倒是一直挺敢想的。
这要是搁在从前的小镇子上她一定会安排点什么让这个八卦女长个教训，不过这里是京城，她那些手段是在给孙府招来不利，这点自知之明乔月还是有的。
她收回目光，暂且由着白姝胡思乱想。
这一片几乎都是女眷，男人们不爱赏这些花红草绿，也不知都走去了哪里。而乔月在此也没几个熟人，她便一直缄默，边听着孙夫人与其他贵妇人寒暄，边欣赏花间游戏的鸟与蝶。
她看着几只白蝶轻轻扇动翅膀，在艳红的花朵上停留。
还有在花枝间飞腾的雀鸟，一会儿在这枝上嬉笑，一会儿在那枝上落脚，似乎也都在尽力参与这宴会的繁盛喜庆。
乔月其实不怎么喜爱热闹，她总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很久很久。直到一个跟孙夫人寒暄的贵妇突然提及她，一下打破了她享受状态下的沉默。
倒不是这妇人认识她，而是她发现从前一直跟着王袖婉的兰清不在了，她便好奇道：“哟，孙夫人怎舍得把兰清换下去了？”
闻言，王袖婉脸上原本温和的笑容逐渐冷凝。
她尽量撑着好脾气道：“给兰清放个长假，她有好些日子未见父母了。”
那妇人凑近王袖婉拍了拍她的手，挤眉弄眼道：“哎呦，你就别瞒着我们了，我们早都听说啦。”
到底听说了什么那妇人没有接着往下说，而是哎哟一声，故作感叹道：“你说兰清她平时看着挺谨慎的一个人，这次算怎么回事。”
这妇人话语间模棱两可，恐怕她其实并不知道这其间到底发生了何事，而只是为了来套王袖婉的话罢了。
王袖婉心下清楚她的意图，不由对她多了几分反感。
她装模作样地打了一个呵欠，然后忽视掉那个自说自话的妇人，转头对乔月道：“宴会快要开始了，不知今年圣上会不会来呢，走，咱们去瞧瞧热闹。”
“夫人的意思是，往年圣上来过吗？”
“对啊，前年圣上就在呢。”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完全忽视掉了那妇人的阻拦，气得那妇人直跺脚。
走出一段距离后，王袖婉才呼出一口气。
一向好脾气的她，面上少见地添了几丝怒气。
旁人不知道兰清为何替换成了她，但乔月还是多少了解的，但是这其中又有几分隐情，乔月也不好多问，她便一直装作不知道。
反正是别人家的事，与她又没有干系，她了解那么多做什么呢？
她也算是一个能守得住秘密的人，兰清落红的事她对谁都没有提起过。
当日街上看热闹的人虽多，但没几个人是能够看清她臀下染色的，也就是乔月离得近才能及时发现。所以那个贵妇怎可能知道实情，明显就是来八卦套话的。
不过看样子孙夫人对兰清真是好，既能把自己的所有家当交到兰清手里，还能保守她的秘密。
试问这世上几对主仆能做到这般？
王袖婉气呼呼的，她道：“怎么遇到这么个货色，整日长舌，也不怕长口疮？”
乔月安慰她道：“夫人莫气，这世上什么样的人没有呢？最不缺的就是这种八卦之人了。”
说着，她还看了远处的白姝一眼。
那人与一堆官女言笑晏晏，还不知道在说着什么。
王袖婉想到那妇人就犯恶心，她深呼吸了几下，努力不去想那个人的嘴脸。
还想从她这里打听出什么东西来，做梦呢吧她。
两个人对八卦之人各有所指，都不怎么愉快。
所幸这时一束烟花腾空而起吸引了她们的注意，声音尽头处绽放一朵灿烂烟花，可惜现在是白日，那硝烟昙花一现，怎么也不能与这满园的春色相媲美。
但这一声响成功吸引了花园内全部人的注意，分散在各处的众人全部往一处聚。
人群众多，乔月紧跟着王袖婉身后，生怕被人冲散。
在得知她有些功夫后，保护王袖婉的人身安全也成了她的日常职责之一，此时鱼龙混杂，乔月不得已提高了警惕。
人流汇聚一处，携家属入席而坐。
这其间无非是听那些举人说些什么矫情的话，曲水流觞似的，几乎人人都有发言权。
荀睦作为今年科举头冠，便有幸成为了第一个发言的人。
他用词文绉绉的，乔月一句都听不懂，但她还是全神贯注地听他说完了。
大概是因为孙尚书席位过于靠前，荀睦一眼就注意到了他背后的乔月，但他只是瞟她一眼便迅速转移了视线。
这不经意的一瞥，旁人是觉察不出来的，但白姝却对此敏感。
她视线在荀睦和乔月之间一转，内心不怎么愉快。
但她挺直脊背，面上如常。
流程走尽，宴席欢散。
乔月在得到了孙氏夫妇的允许下，前去找荀睦道谢。
宁驰没有提过荀睦找孙大人这件事，乔月还以为是他不曾搭救她，这让她十分伤心来着，但因为孙大人着重强调了这一点，她又十分开心。
她的情绪很简单，简单到只随荀睦的一举一动而变动。
荀睦对她好她便开心。
人群已离席，这花园内已不剩几个人，她挽住荀睦的臂膀轻声道谢。
荀睦环顾一眼四周，不自在地从乔月手中抽开自己的胳臂，他轻声呵斥道：“看不见有这么多人吗。”
乔月像是发现了什么惊天秘密，她道：“那没有人的话可以吗？”
荀睦难得面色镇定，他道：“不可以。”
乔月撇撇嘴，不经意间看到了站在他身侧摆着脸的白姝，她轻轻拽了拽荀睦的衣袖，使他靠近自己一点。
她道：“你好大的面子，那个孙尚书私底下谁都不结交，竟然给了你这个面子。”
荀睦挑了挑眉，道：“你还知道这个？”
“嗯哼。”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这时金乌西向，逐渐揭开夜的面纱。
白姝看了一眼天色，晃了晃荀睦的衣袖，道：“天色不早了，兄长，我们该回家了。”
荀睦闻言点了点头，他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孙府马车，道：“孙大人他们在等你，快回去吧。”
想起什么，他又嘱咐乔月道：“你现在得孙府庇佑，记得少惹是生非。”
“好。”
*
车厢内，四角香囊传来阵阵幽香，荀睦闻着好闻的味道闭目养神，白姝不时瞥他一眼，欲言又止。
感受到这股强烈的视线后，荀睦掀开眼皮。
因为近日过于疲惫，他眼皮这会儿已困出了好几条褶皱。
他看着白姝欲言又止的模样，问道：“有事要说？”
白姝摇摇头。
见荀睦没有追问，她才道：“我听闻昨日乔姑娘被抓进牢里去了，这是真的吗？”
“是真的。”
白姝惊诧地倒吸了一口冷气，她道：“莫非她是有什么神通广大的法力不成，怎么昨日被抓，今日就出来了？”
她言下之意很明显了，就连荀睦这么不敏感的人也听出了几分端倪。
他没有接白姝的话，而是反问道：“你今日为何到这儿来？”
白姝屈起一张脸，嘟囔道：“兄长这是什么意思？”
荀睦冷起声音，道：“你懂我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