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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7 章

    街上已是阒静无声,宁驰下了马车从后角门进了驿站。

    身后的人一身艳丽女装,似乎是不愿让人窥见她真容,她还戴了一顶幂篱。

    她随着宁驰从后角门而入,绕过层层砖瓦房,停在一所尚且亮着烛光的房间门口。

    “扣扣扣。”

    宁驰率先敲响了门。

    里面的人放下手中的朱笔,朝门口看了一眼,道:“进来。”

    宁驰推门而入,女子随着进去后,他便回身关上了门。

    荀睦抬起头来,愣了一瞬,问及宁驰:“这位是?”

    女子这时摘了幂篱,露出原本容貌——

    并无想象中精致妍丽的面容,而是一张粗犷且略显老态的男子面孔。

    荀睦呆了片刻,看向宁驰。

    宁驰这时才解释道:“我家大人伤势复发,不能理事,如今证人已带到,请荀大人自拿主意。”

    荀睦叹了一口气,打量了一眼那船夫的装扮,他道:“你不必害怕,教你来是想让你认认白日那刺客,天已晚,且在此休憩吧。”

    “宁公子,他的安危还是有劳你了。”

    船夫朱木终于知道白日见到的客人是何等的尊贵,他唯唯诺诺地应承下来,再也不敢像白日那般喧嚣。

    因他方才得知自己要来替大人们辨认罪犯,恐自己也成了会龙堂的眼中钉,这才装扮成女人模样。路上却听说会龙堂只剩了那一两个漏网之鱼,他内心松懈之后,才对自己的装扮有了一丝羞耻之感。好在这二位大人没有取笑他。

    “对了。”

    宁驰突然想起来:“我背我家大人回来时,碰见蘧青,他说他身上的伤好得差不多了,欲离开这里寻个生计去了。”

    如今与他打官司的张平及王晋二人全被抓起来了,对他来说本案剩下来的事的确与他再无什么利害关系,离开便离开吧。

    荀睦点了点头。

    朱木把这话听了去,喊住荀睦:“大人,这个蘧青可是杀害了先县令的那位?”

    荀睦道:“不错,是他。”

    “不过那是误会,官府发出的通告你们没看吗?是张平那厮将这顶帽子扣在了蘧青头上,实际上杀害先县令的另有其人。”

    朱木沉吟片刻:“大人是真心想把那张平扳倒?”

    荀睦嗤笑一声:“难不成我还要为这样一个罪无可恕的犯人开脱不成?”

    朱木叹道:“张平背后那势力可大得很哩,恐怕大人有这心却也无这力哟。”

    荀睦正经了几分神情,他道:“他势力大能大得过圣上?若他背后真是圣上,到时我这小官不做也罢。”

    听闻荀睦如此义正辞严,不与那昏官一流,朱木赞赏地点了点头,而后“哎呀”一声:“大人真想扳倒张平那厮,何必放蘧青走?”

    荀睦目露疑惑,道:“这其中有何缘由?”

    朱木道:“大人还不知那张平为何一心要蘧青死?”

    宁驰给他搬了一条圆木凳,他插话道:“难道不是因为怕蘧青因自家哥哥之死而报复他,才下此毒手的吗?”

    朱木坐下,道:“此为其一。”

    这时荀睦及宁驰视线全部盯着他,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他继续道:“还有更重要的一点,虽然我是道听途说,不过大抵是真的,大人待会儿问问那蘧青便知。”

    他压低了声音:“听说,是蘧青掌握了张平与那些大人们暗自交易的罪证,那张平是为了毁灭罪证,才要置他于死地。”

    他沉吟片刻,道:“其实仔细想想,若是仅仅为了蘧青兄长被他打死一案,他是没必要这么大动手笔的,谁不知道他在这义梁县说一不二,打死个人对他来说家常便饭一样,他若怕别人报复而去害蘧青,恐怕这整个义梁县的人早已全部让他嚯嚯死了——”

    荀睦皱着眉,道:“若真是这样,蘧青手里紧握他的罪证,何不早交出来?”

    朱木眼神躲了躲,讪讪笑道:“人心难测,谁能保证大人您不与那张平站一队呢。恐怕蘧青正是有这个思量,才不敢交出来。”

    他这话有诬蔑荀睦与那些贪官同流合污的嫌疑,原本朱木以为他会震怒,谁知荀睦只是正色地点了点头,他丝毫没有怒气,反而赞同他:“是这个理儿。”

    他问宁驰:“他走了吗?”

    宁驰想了想,道:“并未瞧见,一会儿我去看看?”

    荀睦点了点头,道:“若是他未走,拦他一拦,若是走了,你便去寻他回来吧。”

    宁驰:“是。”

    不知不觉,灯烛燃到了底端。

    外面月色隐退,这是黎明前的征兆。

    *

    各色的花开得正盛,蜜蜂们在这个时节也忙碌起来。

    今日瞧见这些飞舞采蜜的蜜蜂,王袖婉便突发奇想做蜂蜜糕,一头晌都和孙斌泡在厨房里。

    近日一外出便有危险期逼而来,她这几人便不敢擅自跨出这驿站的大门了,而百无聊赖时,也能琢磨出点事儿来做。

    乔月则念及自己有些时日没给家中传信了,便又去找荀睦替她书写。今日不知何故他起得晚,乔月寻到书房时只有思冕一人在此抄书本。

    乔月便好奇问道:“你们家大人呢?”

    她将纸笔搁置在桌案上,凑过去瞧思冕在抄什么书。

    桌案上原本堆摞成山的文件不知何时少了一大半,此刻腾出了大半闲置的空来,思冕就靠着这点空抄《孟子》。

    乔月寻到他抄写的那一行,而念出来声:“存乎人者,莫良于眸子。眸子不能掩其恶。”

    她指着,问思冕:“这句话什么意思?”

    “这句话是说,观察一个人你就先看他的眼睛,一个人的善恶总逃不过他的眼睛。”荀睦从外面走进来,向她解释。

    乔月闻言抬起脸来:“你今日怎起晚了?”

    荀睦打了个呵欠,他坐于书案前,瞧见了那张无名无姓的纸与那只镌刻着孙府名号的笔,不答反问:“你这是要做什么?”

    “哦。你若是有时间,可以帮我再写一封家信吗?”

    她看了那桌案上堆叠的纸张,又道:“你若是没有时间,让思冕帮我也行。”

    她拍了拍思冕的脑袋,嘿嘿一笑。

    她巴巴地望着荀睦:“来义梁这么长时间了,我怕我父亲收不到我的回信会担忧。”

    荀睦铺展开那张纸,而后执笔沾了墨,道:“说吧。”

    和上次一样,乔月说什么荀睦便写什么,都是些不足挂齿的小事,而提到她勇猛救了荀睦时又用言语大肆渲染了一番,对此荀睦听着也并无他话,末了又照旧问候了魏时泽一句。

    乔月想了想,道:“你再添一句,问问可有印天的消息,教他也一并回一封信给我。”

    这么久没有印天的消息,她内心不禁有些担忧。

    照她的意思写完了,乔月再无补充,荀睦则笑道:“怎么你欺负人的事情不说一说?”

    乔月一把夺过墨迹未干的信纸,道:“那有什么值得说的。”

    荀睦撇了撇嘴,他想起那个妙手姑娘便皱起眉头,按照约定明日他便要去亭子里与她见面,想起这事来他便烦躁躁的。

    他不由埋怨:“若不是你捅了娄子,我怎会与那妙手有瓜葛?”

    这话乔月就不乐意听了。

    她反驳道:“人家那是看上了你,就算没有我,她也会想方设法地制造与你相处的机会,我敲她那一棍子不过是提前替你出出气罢了。”

    嘿,她倒是很会,把这不是的帽子扣在了他头上。

    她这么好的心肠,竟然是为了替他出气。

    荀睦心下气了气,不愿与她争辩。

    乔月得意,哼着小曲跨出了门槛,正巧碰见从这一排屋舍最末一间走出来的船夫。

    她脚步又收了回去,回头问道:“还真把那个船夫找来了?”

    荀睦:“嗯。你看见他了?”

    乔月指着那个跟宁驰走出去的背影,道:“那不就是吗。”

    荀睦了然地点点头,应当是教他去辨认昨日的刺客去了。念及此,他瞅了她手里的信纸一眼,亏着那往外递信的就在这驿站里。

    他问:“宁驰应当找孙大人说了此事吧?”

    乔月摇摇头:“这我不知道,孙大人一头晌都陪着孙夫人在厨房做蜂蜜糕,我这半天没见他们了。”

    荀睦轻笑一声,他虽然知晓孙氏夫妇一般想着独处,不喜人跟随,但见做丫头的能像乔月这般,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他道:“你倒是闲适。”

    “既然如此,你得了空便来跟着思冕学学写字吧,省得写封家信还得让别人帮忙。”

    乔月瞧了思冕笔下密密麻麻的小字一眼,她摆了摆手拒绝道:“还是算了吧,学写字便要学会读还要学会释义,你们看的那东西晦涩难懂,我不学。就比如方才那一句,你们若是不解释我就看不懂,若是每一句都要请教,那也太麻烦了。”

    荀睦知晓她是自小就不爱读书的,他摇了摇头,心下只一句“朽木不可雕”可以评价。

    思冕则笑道:“乔月姑娘若是英雄,那现下便是未战先怯了,虽则这些古书晦涩难懂,可有荀大人在,做老师的总不吝啬教于学生的,你便是句句都问他,他也不能生气的。”

    乔月闻言,眼珠子一转,她道:“此言有理。”

    有理天天见到他。

    “那便这样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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