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月把信寄了出去,便到荀睦这儿来习字来了。
描摹的话,她有些底子,这也不难。
只是到了释义环节,她背起来困难,着实愁坏了思冕小师父。
乔月咬着笔管,不以为意,未干的墨迹沾到她的衣袖上,她也视而不见。
思冕不敢出逊言,一遍又一遍地解释给她听。
“‘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这句话的意思是君子在旁人看不见的地方也要警戒谨慎,在旁人听不见的地方也要警惕畏惧——”
乔月对此并无多大的兴趣,听上一句半句眼睛就要迷了,她挥了挥手,不耐烦道:“别说了别说了,今日就学到这吧。”
她眯着眼睛转头对荀睦道:“你这个小书童讲起话来比那话本里的唐三藏还烦人,喋喋不休的,你说那孙大圣是如何忍受得了的?”
荀睦摇了摇头,无奈道:“现成正经的你不学,却看那些无聊的东西。”
思冕则捧腹大笑,他道:“乔月姐,你说我是唐三藏,那你便承认自己是那孙猴儿了?”
他长能耐了,敢公然耻笑她。
乔月正要敲打他一下,这时宁驰从外面进来。
他朝荀睦行了礼,而后对乔月道:“朱木指认了一个刺客,可那人死不承认,你和他交过手,也随我一块去认认吧。”
乔月虽然心下有疑惑,但她什么都没问,只是点了点头。
“好说。”
她站起身,随宁驰走了出去,而宁驰突然想起什么,又折身返了回去。他道:“蘧青应当是已经出了城,我已派人四处查找。”
荀睦点了点头,并不意外。“方才我去他房里瞧了瞧,的确是人去楼空。”
他放下笔,思索道:“他那场误会得证了清白,可兄长之仇尚且未报,他能有什么打算,出了城又能去哪呢?”
一阵沉默后,他又问:“他临走时是怎样说的?这事儿朱木或是别人可知晓些什么吗?”
宁驰回忆起那日蘧青来辞别说的话。
“他只说要离开这里,具体去哪没说,据朱木的说法,蘧青两兄弟平日不怎么与人热络,他也不知蘧青去哪、做什么去了。”
荀睦叹息一声:“你再上心找找吧。”
“是。”
*
凡是会龙堂的人,手臂上必然会刻着花青的纹身,这也是朱木敢指认罪犯的唯一罪证。可刺客似乎是觉察到这一点,不知是用何方法隐了去,朱木再去瞧也只能凭着身形样貌去指认了。
但这样,本来板上钉钉的事儿就不那么确定了。
宁驰只好让乔月也去走一趟,看看能不能瞧出什么破绽。
他边领着乔月入了监押处边道:“这几人死不承认,却拿不出不在湖上的证据,我生怕放错了人,只好都押在这了。”
他着人开了锁,一个一个地让乔月辨认。
乔月记得那刺客脖前有一颗不算显眼的黑痣,他脸上的面巾浮动时,那颗痣就若隐若现,加之那刺客还在她耳边说过话,他的声音应当也不难认。
她忽然想起来,问:“有黑色面巾吗?”
“有。”宁驰点了点头,反问道,“难道你还要他们都蒙上面巾?”
乔月一笑:“那就最好不过了。”
宁驰只好吩咐人给他们每人戴上一块黑色面巾,乔月却不去辨认,而是一屁股坐在竹椅上,给自己斟了一杯茶来吃。她视线在面前这几位被全身大绑着的壮汉身上逡巡一遍,却不在他们身上过分停留。
他们初时挣扎,全都喊着“冤枉”,这会儿却分外安静。
老鼠爬过阴暗的缝隙,踩着草垛,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乔月已然对这环境不陌生了。
周遭诡异地沉默片刻后,她站起身从那捆绑着的几人面前悠闲地踱了几步。
宁驰看着她虚张声势的样子,还以为她是没有主意,正要让她回来,她却停在一个壮汉面前,嗤笑了一句:“你抖什么?”
那壮汉立刻否认道:“谁抖了,一定是他们害怕才发抖,反正我没抖。”
他看了看其余几人,言语间替自己开脱。
乔月又笑了出来,笑声让男人发毛,他却不敢再多说一句。
所谓言多必失,他还是缄默的好。
乔月撇了一眼他额上冒出的那层虚汗,而后撩开遮挡着他面部的面巾,道:“我记得,你这里有颗痣来着。”
她还特意秉着一根淌着蜡水的明烛,凑近了些。
在得到印证后,她斩钉截铁道:“你还有什么好狡辩的,一并说出来听听,省得待会儿你跟着你们的堂主去了之后,那时想说也再没机会说了。”
这时宁驰也凑上来,他盯着壮汉瞧了一会儿,道:“真是他?”
乔月心思转得快,她道:“难道船夫也是指认了他?”
宁驰“嗯”了一声,“没错。”
那壮汉朝他们呸了一口,仍旧死不承认:“你们这群眼瞎的,合起伙来诬害好人,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私底下都打着什么算盘——”
乔月被这监牢中的气味熏得脑袋痛,她打住壮汉的话,道:“别瞎贫了,咱们半日不见,我岂能忘记你的声音?”
“我虽然不知道你是用了什么方法把这刺青隐了,可这道伤口你总没得说吧?”
她点了点他手腕的一道细微刀痕,这是昨日他们交手时,她的刀蹭破了的。
不算明显,但也足够成为证据了。
那壮汉仍旧不认,梗着脖子道:“这是我无意中划到的,与你何干?”
乔月笑道:“与我不想干最好了,我还怕你因此寻我的仇呢。”
不愿再与他贫嘴,她对宁驰道:“我确信我是没有认错人的,他若是一直不承认的话,该如何?”
宁驰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火盆,道:“那便只有先拷打了。”
壮汉咽了一口唾沫,急急道:“这位爷行行好,我招我招。”
*
“如何了?”
荀睦见到他二人回去,面色带喜,便知此事有了着落。
宁驰道:“多亏了小月,不仅揪出了那刺客,还把另一个潜逃的漏网之鱼也问出来了。”
“我已将二人缚入囚车,只等大人示下,即刻送押京城。”
乔月惋惜道:“可惜的是,这些人平日为张平卖命,手中却掌握不了他的任何情报。”
荀睦也学着孙大人那副语气姿态道:“判案嘛,循序渐进,莫要心急。”
“对了。”
突然想起什么,他绕到屏风后,端出了一碟子看起来软弹可口的糕点,他解释道:“这是孙夫人送过来的蜂蜜糕,你们尝尝。”
看起来还不错,乔月率先捏了一块放在嘴里咬了一口,她细细品尝一番竟觉得真的不错。
孙夫人平日十指不沾阳春水,头一次进厨房就做出了这么好吃的食物,难道是个天才厨师不成?
她竖起拇指夸赞道:“夫人既能上得厅堂还能下得厨房,真是贤惠。”
思冕闻言打趣她道:“那乔月姐你属实也该跟着孙夫人学学,不然将来——”
“哎哟——”
不等他话说完,乔月就朝他丢了一块蜂蜜糕,糕点砸到他的胸口,衣襟上沾了些许蜂蜜,他“哎哟”着伸手去接,结果又沾了一手。
乔月哼哼道:“怎么没扔到你嘴里,堵住你的嘴?”
“略略略~”思冕有气不好发作,朝她扮了个鬼脸,出门换衣裳去了。
荀睦不吃甜食,她便将碟子拿过来,礼让了宁驰一番自己享用了。
宁驰笑道:“你真是来我们家晚了,夫人这样怕麻烦的人,却最爱倒腾这些小甜食,除了大人和浮盈,其余人是不怎么吃的。”
乔月惊奇道:“是吗?”
“不过我也不是十分爱吃这样的东西,只是我没有忌口就是了,而且我外出打猎的时候随身揣一块这样的甜食,危机时刻能救人命的。”
头一次听她说打猎的事,宁驰来了兴趣,他问:“你都猎些什么动物?”
乔月掰扯着手指头,她口中含着糕点,含糊道:“山上有的我都会猎,野猪野兔啊,鹿和虎豹之类的。”
宁驰惊奇道:“头一次知道你还会这些,骑马射箭一定是你的强项了,等秋后围猎,我非要向大人推荐推荐你不可。”
乔月并不当回事,谦虚地笑笑。
他二人聊得火热,荀睦也不知从哪句开始就插不上嘴了。
趁二人停歇的空档,他插了一句:“我还要办公,你们二位,要聊去别的地方聊罢。”
毕竟他不是孙家人,恐听了什么不该听的秘密,出了事便要找上他了。
宁驰尴尬一笑,起身告辞:“叨扰大人了,既然无事了,我便回复孙大人去了。”
荀睦头也不抬:“不送。”
这时乔月也吃完最后一块糕点,拍了拍双手,站起来也要回孙夫人那边去了。
思冕换了一身衣裳回来,见乔月要走,便问了一句:“乔月姐,今日的古语释义不续上了吗?”
乔月摆摆手,拒绝道:“我不是那块材料,可别折磨我了。”
再说了,她何必要靠着这个来接近荀睦,明明只要她想,便可以随便进出这里。
瞧她今日这一出,真是给自己找罪受。